清晨的阳光照在账房门口,艾琳站在门边看了很久。她没有进屋,而是沿着墙根走到后院,看见张氏提着篮子快步穿过晒场,头低着,脚步很急。篮子上面盖着湿布,底下压着几卷布料。
艾琳走过去,轻声说:“昨夜的话,你们都记着,我也记着。”
张氏停下脚步,抬头看她一眼,点点头,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她的手一直按在篮子上,像是怕东西被人看见。
下午的时候,天阴了下来。艾琳把张氏、老陶匠和两个年轻后生叫进账房。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她把地图摊在桌上,手指划过村北那片林地。
“从今天起,所有事都要换个做法。”她说,“我们不再白天动工,也不再让人看见我们在准备什么。”
张氏问:“那材料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堆在家里。”
“不往家放。”艾琳说,“所有物资统一存进旧粮仓最里间,双锁上锁,钥匙由我保管。出库登记姓名、时间、数量,谁领了东西,自己签字画押。”
老陶匠皱眉:“要是有人查呢?说是藏违禁品?”
“那就让他查。”艾琳说,“粮仓是公产,不是私宅。他们能踢摊子,但不能随便进公仓搜东西。真敢动,就是越界。”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艾琳接着说:“运输分四组。第一组是布料,张氏负责,带三个妇女,每晚运一趟,两人为一组,走后山小路。第二组是陶器,老陶匠带队,用破车推,盖稻草,伪装成清窑渣。第三组是木料和绳索,两个后生轮流探路,标记安全路径。第四组是粮食,暂缓不动。”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每个人的脸。
“每人只知道自己这一环。不知道别人的路线,也不知道全部计划。这样哪怕有人被问话,也说不出整个安排。”
一个年轻后生问:“万一路上遇到巡夜的人?”
“伏地静止,等声音过去再走。”艾琳说,“狗叫三声以内不要动,超过三声就退回原点。记住,我们不怕慢,怕的是留下痕迹。”
会议结束前,她把写好的轮值表发下去。纸上只有代号,没有名字。张氏拿的是“甲一”,老陶匠是“乙二”。
当天夜里,子时三刻。
艾琳带着一名后生出发。两人肩扛木料,外面裹着粗麻布,杠肩处垫了软草。脚上绑了布条,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小路泥泞,踩上去会陷半寸。他们走得极慢,一步一停。走到半途,村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
艾琳立刻抬手示意停下。两人蹲下身子,贴紧地面。过了大概两分钟,狗叫声停了。
他们继续前进,终于抵达林地空地。木料搬进去后,立刻用落叶盖住,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返程时,艾琳让后生带上一把扫帚。他们沿着来路轻轻扫过,把脚印抹平。规定以后所有队伍必须走同一条线,集中痕迹,方便统一处理。
三天后,第一批物资基本到位。
林地里的隐蔽摊位框架已经搭好一半。木桩钉进土里,横梁架稳,上面盖了树枝和茅草,从外面完全看不到。
这天晚上,艾琳召集骨干再次开会。还是在账房,灯芯调得很低。
一个后生提议:“能不能加快速度?一次多运点,早点干完。”
艾琳摇头:“不行。越快越容易出错。我们现在不是跟时间赛跑,是在躲人眼睛。他们撕告示是一次,但他们可能回头再看第二次。”
她翻开台账,一页页翻给大家看。
“木料运了十二根,剩八根未运;布匹五匹已入库,还有五匹在周转;陶器十件到位,其余等结构完工再送。进度可控,不用抢。”
她合上本子,放在桌上。
“我们的目标不是马上开市,而是确保每一步都不留破绽。只要没人发现,我们就还有机会。”
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她增设了两个信号。
一是鸟鸣。若林地附近发现可疑人员,守夜人吹三声短促鸟叫作为警示。二是陶罐信号。账房窗台放一只青釉陶罐,如果罐子在,说明一切正常;如果罐子不见了,所有人停止行动,等待新指令。
又过了两天。
张氏完成了第三次运输。她开始主动协调其他妇女,分配任务,谁背布、谁掩护、谁扫尾,安排得井井有条。
老陶匠也熟悉了节奏。每次推车出门前,他都会检查车轮是否沾泥,回来后立刻用水冲掉痕迹。有一次巡逻队经过窑房外,他正在清理灰渣,对方看了一眼就走了。
年轻后生们经历了几次夜间往返,动作越来越稳。有一次差点滑倒,但及时扶住了树干,没有发出声响。
艾琳每天都在台账上记录进度。每一笔进出都有签名,每一批物资都有编号。她在本子背面画了一张进度图,用横线标出已完成和待办事项。
这天深夜,她坐在账房里复核数据。
窗外一片漆黑,风穿过窗缝,吹得灯焰晃了一下。她伸手扶正灯座,继续低头写字。
最后一行写着:“北林据点基础架构完成,运输体系运转正常,应急机制建立,筹备工作转入稳定阶段。”
她放下笔,把台账锁进抽屉。钥匙摘下来,放进贴身衣袋。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猫头鹰叫。
她抬起头,盯着窗户看了几秒。
然后站起身,走到窗前,确认陶罐还在原位。
她没有开窗,也没有回应。
只是转身坐回桌边,拿起新的纸,开始写下一阶段的安排。
第一条:加强夜间巡查频次,每夜至少一人驻守林地边缘。
第二条:准备第二批试验样品,包括染布三匹、细颈瓶两只、长嘴壶一件,用于未来展示。
第三条:观察南岭方向动静,留意是否有骑兵或信使出现。
她写到这里,停下笔。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账房门外停住。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艾琳没有立刻回应。
她先把纸收进抽屉,锁好,才起身走向门口。
开门后,是张氏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一个布包。
“这是最后一匹橙黄布,刚染好的。”她说,“我把它带来了,按你说的,没回家。”
艾琳接过布包,点头。
“放旧仓吧。”她说,“明天开始,轮到陶器组加量运输。”
张氏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艾琳忽然叫住她。
“下次走小路时,记得绕开东沟那片洼地。”她说,“昨晚雨大,那边积水没干。”
张氏点头,走了。
艾琳关上门,把布包放进柜子底层。她重新坐回桌前,拿出钥匙串,数了数。
一共三把。
一把是旧粮仓的,一把是台账抽屉的,还有一把是北林据点备用锁的。
她把它们串在一起,握在手里。
火光映在墙上,影子拉得很长。
她低头看着钥匙,一动不动。
门外风声渐起,吹得门板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