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把登记册从账房桌上拿起来,翻到那页写着“材料供应需提前两周准备”的地方。她走出门时,天刚亮,露水还挂在草尖上。空地已经有人在等了,张氏抱着一卷布站在展台边,老陶匠蹲在地上比划着什么。
她走到人群中间,打开册子念出第一项:布料十匹、陶器三十件、粮食五袋,三天内备齐。众人点头记下。她又带人用木桩和绳索在村口空地划出三区六线——左边是交易区,中间是展示区,右边是仓储周转区。每根木桩钉进土里半尺深,绳子拉直绑紧。
一个年轻男人搬来几块旧木板想搭摊位架,结果摆歪了。艾琳走过去扶正,说按标记来,不能随意改动。有人问夜里要不要守,她说先安排两人轮值,白天集中干活。大家开始搬运材料,布匹叠放在左区,陶器小心码进右区,粮袋堆在角落遮上油布。
太阳升到头顶时,三区框架基本成形。张氏拿着炭笔在木牌上写分类标签,老陶匠指挥两个后生固定支架。有人踩着梯子挂横幅,上面写着“五日后开市”。笑声和说话声不断响起,比前些日子热闹得多。
中午刚过,马蹄声由远及近。三名男子骑马进村,皮甲沾着尘土,腰间佩短剑。为首那人翻身下马,手里攥着一卷羊皮纸。他径直走向公告牌,一把扯下上面的筹备告示,在所有人注视下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谁是主事的?”他声音不高,但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艾琳从展台后走出来。“我是。”
“奉南岭领主之命,”那人展开羊皮纸,“凡未经许可的集会与市场活动,一律禁止。你们这是聚众滋事,若再动工,锁人封屋。”
张氏小声问:“我们卖点东西换盐米也算滋事?”
那人冷笑一声,抬脚踢翻刚搭好的摊位架。木板散落一地,一只陶罐滚出来摔裂了口。
“再敢立牌子、钉木桩,见一次拆一次。”他说完转身,对两名手下说:“记下名字。”
村民往后退了几步。有人低头捡起掉落的布匹,动作迟缓。一个汉子握紧拳头想上前,被旁边人拉住。艾琳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三人骑上马,慢悠悠绕场一圈才离开。
空地上没人说话。风吹动剩下的绳子晃了晃。张氏蹲下去捡碎片,手有点抖。老陶匠盯着裂开的罐子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抱起剩下完好的陶器往窑房走。
太阳偏西,人陆续散去。艾琳回到账房,关上门。她拿出一张新纸,铺在桌上,用炭笔画出村北地图。磨坊后面有片林地,四周树木茂密,从路上看不见里面。她标出入口、路径、堆放点,又写下第一批要运的物资清单:木料二十根、绳索五捆、布匹五匹、陶器十件。
夜深后,她召集张氏、老陶匠和几个骨干进屋。灯芯调得很低,火光只照到桌面。
“他们能撕牌子,能踢架子,”艾琳说,“但他们没法让布不染色,也没法让陶器变回粗罐子。”
张氏低声问:“还能做吗?”
“要做,但不能在明处。”她说,“从今晚开始,所有筹备停在表面。白天不再动工,木桩不动,绳子不收,让人看着像放弃了。”
老陶匠问:“那东西怎么办?”
“分批运。”她说,“子时后出发,两人为一组,走后山小路,把材料送到北林空地。磨坊西侧有块平地,足够搭隐蔽摊位。我去看过,树冠遮得严实。”
一个年轻后生问:“要是被人发现呢?”
“不留痕迹。”她说,“走一趟清一趟脚印,工具包布防响。运完材料就回,不在外面多待。”
张氏犹豫:“万一查到家里藏东西……”
“不藏。”艾琳打断,“所有物资今晚起统一存进旧粮仓最里间,门口加双锁。钥匙我保管,出库登记姓名、时间、数量。”
她把画好的路线图递给老陶匠。“你带人先去探路,明天夜里开始第一趟运输。顺序是木料、绳索、布匹、陶器。粮食暂缓,等结构搭好再说。”
屋里没人再问。每个人脸上都绷着,但眼神变了。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压低身子往前走的劲头。
艾琳翻开新的册子,写下第一条指令:“子时后,两人为组,运木料至北林空地,不留痕迹。”她合上册子,放在灯旁。
窗外漆黑一片。远处传来狗叫,很快又停了。她起身吹灭灯,坐在桌前没动。账房门虚掩着,风钻进来扫过地面。
第二天清晨,村民照常出工。有人路过村口,看到摊位架子倒在地上,木桩歪斜,绳子松垮。有人说:“算了,本来就不该想这些。”也有人蹲在展台前摸了摸剩下的染布,悄悄塞进怀里。
张氏带着两个妇女去溪边洗麻,走的是后山小路。她们篮子里盖着湿布,底下压着三卷橙黄布料。到了林子深处,放下篮子,把布交给等在那里的后生。两人用油布包好,绑上肩扛。
老陶匠领着儿子进窑房清灰,出来时推一辆破车,上面盖着稻草。车轮压过泥地,痕迹被随后洒的水冲淡。
艾琳站在晒场边缘看了一会儿,转身回账房。她拿起登记册,翻到最后一页,原本写着“市场筹备可启动”的那行字还在。她没有划掉它,而是另取一张纸,压在册子下面,写下新的计划表。
第一项:夜间运输轮值名单。
第二项:秘密据点搭建分工。
第三项:应急联络暗号。
她写完停下笔,抬头看向窗外。树林静立,像一道墙挡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