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坐在田埂的石头上,手里还攥着那株小麦苗。太阳偏西,风从坡地吹过来,麦苗轻轻晃动。她没松手,目光却慢慢移开,落在远处溪边。
两个妇女蹲在水边搓麻线,动作熟练。一人低头说话,另一人笑了下,继续拧绳。她们的手粗糙,指节粗大,但手指翻动很快。
艾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她走下田埂,穿过小路,朝溪边走去。
走到近前,她停下。两人抬头看她。
“你们平日织一匹粗布,要几天?”她问。
年长些的妇人想了想,“五六天。要是细一点,七八天也得干。”
“若有人愿收,值几个铜子?”
妇人苦笑,“领主家来收,顶多两个铜子。换不来一块盐饼。”
艾琳点头,没再说话。她转身离开,沿着村道往东走。村子不大,几步就到了老陶匠住的茅屋。
屋外有堆泥坯,半干状态。老陶匠正蹲在地上补一个破口的罐子,用湿泥一点点抹缝。他抬头看见艾琳,手没停。
“这罐子还能用。”他说。
“我知道。”艾琳说,“我在想,你能不能做出不漏水的水瓮?”
老人放下抹刀,擦了擦手,“我爹烧窑三十年,我家的瓮从没漏过。可没人订,做出来放着发霉。”
“如果我提供泥料和柴火,你肯带人一起做吗?”
老人迟疑了一下,“谁来做?人都忙着种地。”
“愿意学的人。”她说,“不只是你一个人干。”
老人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破罐。“你要多少?”
“先试十个。能做好就行。”
老人终于点头。
艾琳回到村中空地时,天还没黑。她找了几块木板搭成台子,把张氏昨天交来的两匹粗布铺上去。一匹颜色深,纹理紧;另一匹松散,接头处有断线。
她又让人把老陶匠修好的罐子和新做的小碗摆上来。碗底歪了些,釉色也不匀。
不多时,几个人围了过来。张氏站在边上,盯着自己的布。
“这两匹布不一样。”艾琳指着说,“左边这匹密实,右边这匹松。同样的麻,同样的人织,为什么差这么多?”
没人回答。
“不是手艺不行。”她说,“是没人告诉你们,什么样的布才算好。”
张氏低声道:“以前没人管这些,做完交上去就是了。”
“现在不一样了。”艾琳说,“以后这些东西,是要拿出去换东西的。换盐、换铁、换孩子的鞋袜。质量不好,人家不要。”
有人小声嘀咕:“累死也挣不到几个钱。”
艾琳听见了,没反驳。她转向张氏,“你能教别人怎么织得更紧吗?”
张氏愣了一下,“我可以试试。”
“那就请你下月初五,站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织一段。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下手的。”
她又看向老陶匠,“你也一样。讲讲怎么选泥,怎么控制火候。做得好的,摆在这台上。”
她顿了顿,“每月一次,我们聚一次。谁做得最好,谁就当师傅,带新人。”
人群安静下来。
一个年轻女人问:“要是没人来买呢?”
“现在没人来。”艾琳说,“但我们做起来了,以后就会有人来。”
“商人不会跑这么远。”另一个男人说。
“他们会。”艾琳说,“只要我们的东西够好,他们就会顺着这条路进来。不是来抢粮,是来进货。”
她拿起那个歪底的小碗,“这个不行。但我们可以改。第一件不好,做第二件。第二件不行,做第三件。总会做好。”
老陶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这辈子就没想过,烧个碗还能有盼头。”
“现在有了。”艾琳说。
她把几匹布重新叠好,整齐放在木板上。又把陶器按大小排开。
“我不强求每个人现在就动手。”她说,“愿意试的,明天来找我登记。泥料、柴火、工具,村里出。做出来的东西,归你们自己处理——送人、换物、留着用,都行。”
“但有一条。”她看着众人,“做就要认真做。哪怕慢一点,也要做成个样子。”
没人再说话。
夜幕降下来,有人点起油灯。艾琳让人把灯挂在木架上,照亮台子和周围的人脸。
她站在台前,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种地让我们活下来。可要想活得稳,活得有尊严,还得靠自己的手。”
风吹了一下,灯焰晃了晃。
一个老头坐在角落,抽着旱烟,“你说的这些……以前听都没听过。”
“因为它还没开始。”艾琳说,“今天是第一天。”
她走到台边,拿起一匹布,展开,“下个月初五,我们再来这里。谁带来最好的一件,我们就把它留下来,作为标准。”
她折好布,放回原位。
“五天后,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谁愿意来,就来。”
说完,她没走。
她站在台边,看着那些布和陶器。有人陆续点头,低声议论。张氏走上前,摸了摸那匹好布的边缘。
老陶匠蹲下身,检查那个小碗的裂纹。他掏出小刀,在碗底刻了个记号。
“下次。”他说,“火再小一点。”
艾琳听着,没插话。
人群没有散去。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看陶器的形状。一个妇女拉着张氏问织布的细节。
油灯还亮着。
艾琳站着没动,双手垂在身侧。她的指甲缝里还有白天沾的泥,袖口的破口没补。但她脸上没有疲惫。
她看着眼前这些人,看着台上的东西。
第一件成品还没有卖出一枚铜子。
但第一步已经踩下去了。
风又吹了一下,灯影在她脸上划过一道暗线。
她抬起手,把一根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
然后她指向台子。
“这个位置。”她说,“以后就叫‘样品台’。”
没有人反对。
张氏站在台边,把手里的布轻轻放上去。
老陶匠把新做的小碟子摆在旁边。
两个孩子跑过来,踮脚看。
艾琳看着台面,轻声说:
“从明天起,谁要做,就来登记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