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刚亮。艾琳站在新开出的一片黑土前,手里还攥着那块裂开的石头。她低头看了看,慢慢把它放在脚边。身后的人陆陆续续走过来,有人扛着铁锹,有人提着水袋。
“石头清完了。”她说,“地能用了。”
没人接话。老李站在人群里,手拄着工具柄,盯着地面看。其他人也都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她。
艾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解开绳子,倒出一把金黄的谷粒。她摊开手掌,种子在晨光下泛着光。
“这不是黑麦。”她说,“是小麦。我亲眼见过三个村子种它。一亩地产量比黑麦多两倍半。三年没交租,家里还有余粮。”
一个年轻农夫往前走了一步。“你咋知道它能在咱们这儿长?”
“我去过两个村,看过他们收成。”艾琳说,“雨水比咱们少,土也不比这好,但他们年年丰收。”
“那是他们的地。”另一个声音响起,“咱们这儿从来没种过这个。”
艾琳点头。“所以我不让全种。先试四块地。每块三丈见方,分开种,看哪个长得好。”
“万一不发芽呢?”有人问。
“那就还是种黑麦。”艾琳说,“可要是发了芽,长起来了,咱们就有机会吃饱饭,不止自己吃,还能存下种子,明年翻倍种。”
老李咳嗽了一声。“祖上几代都种黑麦,没人敢动这个念头。你说换个种,就能多打粮?谁信?”
艾琳没急着回答。她弯腰抓了一把土,捏了捏,又松开。
“去年冬天,你们信不信能烧开石头?”她问。
没人说话。
“三天前,第五处岩带炸开的时候,你们信不信这块地能翻出来?”她继续说,“可现在,我们站在这儿,脚下是黑土,不是石头。”
她停了一下,看着众人。
“改变从来不容易。但不吃饱饭,孩子要饿,老人要病,打仗时连干粮都凑不齐。我不想再看到谁因为一口吃的跪下去求人。”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几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
“我愿意试。”一个年轻女人开口,“我家男人死在猎道那次,我自己带两个娃。多打一斗粮,孩子就能活命。”
艾琳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张氏。”
“张氏愿意试种。”艾琳提高声音,“谁跟她一起?”
没人立刻应声。过了几秒,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我也试试。反正这块地还没定主。”
接着又有一个年轻人举手。“我家地少,愿意拿半分地来试。”
艾琳记下名字。她从布袋里把种子分成四份,放进四个小木盒里。
“第一块种深播小麦,第二块浅播,第三块混播一点豆子,第四块留作对照,只种老黑麦。”她说,“每天有人来看,记录出苗、长势、虫害。谁想参与记录,现在报名。”
老李还在原地站着,眉头皱着。
“你担心什么?”艾琳问他。
“怕白忙一场。”他说,“更怕开了头,以后逼着大家都换种。祖宗规矩不是随便能破的。”
“没人逼。”艾琳说,“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自己选。试种自愿,退出也自由。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听话的人。”
她顿了顿。
“如果你不信,那就来看。看它发芽,看它抽穗,看它到底能不能结出粮食。用眼睛看,用手摸,用嘴尝。不是听我说,是你自己知道。”
老李没再说话。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踢了一小块石子。
太阳升起来,照在空地上。艾琳走到第一块地前,蹲下身,用短锄划出一道沟。她拿起一个小木盒,抓了一把种子,撒进沟里,再用土盖上,轻轻拍实。
“我种第一把。”她说。
旁边一个年轻人默默接过第二个盒子,走到第二块地开始操作。张氏也拿了工具,在第三块地挖坑。有人递给她手套,她摇摇头,直接用手拨土。
艾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她拿出随身的小本子,翻开一页,写下日期、天气、播种时间。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清楚。
“每天这个时候来记录。”她说,“风大不大,土干不干,有没有鸟啄,都要记下来。”
一个少年跑过来问:“我能记吗?我认字。”
“能。”艾琳把本子递给他,“今天起,你是观察员。每天早上五点,到这里报到。”
少年接过本子,挺直了背。
远处有人喊:“柴堆那边还剩些干草,要不要搬来盖一下?防鸟。”
“要。”艾琳说,“盖薄一层,别压住土。等三天后出苗,再撤。”
几个人跑去搬草。艾琳走到最后一块地前,这是留给黑麦的。她打开最后一个盒子,倒出熟悉的暗褐色谷粒。
她蹲下,像刚才一样划沟、撒种、覆土。动作没有快慢之分,也没有轻重区别。
做完四块地,她站起来,环视一圈。
“这四块地归大家管。”她说,“谁来浇水,谁来守夜,今晚开会定。但我希望你们记住——今天我们做的不是换种子,是给自己多一条活路。”
有人点头。有人还在犹豫。老李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下。
“明天我来看看。”他说,“要是真出了苗,我拿自家半亩地试。”
艾琳没笑,也没回应。她只是把空布袋折好,塞回怀里,然后坐在田埂边的石头上,打开本子,继续写。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影子缩得很短。风吹过新翻的土面,带着一股湿润的气息。
她写完最后一行,合上本子,抬头看天。云不多,阳光稳定。
“该浇水了。”她说。
几个人提起水桶走向溪边。艾琳站起来,走到第一块试验田旁,蹲下检查覆土厚度。她伸手拨开一点表层土,确认种子没被冲走。
她的袖口沾满了泥,指甲缝里也有土屑。但她没去擦。
她盯着那道刚刚埋好的沟垄,一动不动。
水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