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站在高台边缘,乌鸦飞走后她没有动。风从林线吹来,带着焦土和湿木的味道。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炭笔,笔尖还沾着刚才登记巡逻人数时留下的灰痕。
她转身朝村中心走去。校场那边传来新兵喊口令的声音,节奏比前几日整齐了。她在空地边上停下,看了一会儿。彼得从武器库方向走过来,手里拿着刚清点完的工分簿。
“明天正午,议事空地。”她说,“开大会。”
彼得翻开本子准备记录。
“不是议事。”她补充,“是记功。”
彼得抬头。
“把名单列出来。”艾琳说,“不只是打仗的人。送饭的老妇,夜巡摔伤的少年,修箭垛的工匠,都算上。”
彼得问:“按什么标准?”
“刀在前,粮在后,缺一不可。”她说,“没有谁更重要,只有谁没被看见。”
彼得点头,低头写了起来。
第二天中午,太阳升到头顶。村民陆续聚到议事空地。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拄着拐,还有几个伤员坐在矮凳上。那块新立的木板摆在中央,上面用炭笔写了三栏:姓名、所行之事、众人评语。
艾琳站上前一步,手里拿着名单。
第一个念的是李根。他在前线挡下敌军三次冲锋,左臂被砍伤仍没后退。台下有人喊:“他还能举矛!”李根站起来,抬起胳膊晃了晃,人群里响起一阵笑声。
第二个是王三。他负责运油罐,在火油沟点燃时滑倒,半边身子烧着了也没撒手。艾琳说:“他把油罐推到了位置。”底下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兵低声说:“那天我看见他爬回来的,指甲都黑了。”
第三个是赵婶。五十多岁的女人,每天天不亮就熬药汤送到布棚,连续七天没睡整觉。当艾琳念到她名字时,她摆手说:“我没做什么。”
旁边一个年轻母亲站起来:“我男人重伤那天,是她守了一夜,喂水擦身。她不说,我知道。”
赵婶低下头,手指捏紧了衣角。
接着是小赵。艾琳念他的名字时停了一下。他在陷阵时腿中矛,拖着身体爬回防线,点燃了烽火信号。当时没人知道是他做的,直到清理战场才发现血迹一路连到哨台。
台下静了下来。
小赵坐在角落,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他的拐杖靠在身边,木头已经被磨得发亮。
艾琳说:“我们记得。”
有人轻声说:“我们也该记得。”
接下来的名字一个个念下去。送饭多带盐的李婶,被笑出声;半夜发现墙缝渗烟跑去报信的少年,引来一片点头;就连那个默默收集断箭、一根根拆下铁头重熔的老人,也被提到了名字。
每念一人,就有邻人站出来说一句实话。不说好话,只说见过的事。
轮到最后一个孩子时,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昨天和弟弟在南坡捡柴,发现野兔惊窜,立刻跑回村拉响警哨。后来证明那是敌军侦察兵路过惊起的动静。
“他们没拿刀。”艾琳说,“但他们护了全村。”
人群开始议论。
一个妇女问:“那做饭的、洗绷带的,也算吗?”
艾琳答:“算。”
另一个老人说:“我年纪大了,干不动重活,只能看孩子。这也算?”
“算。”她说,“你让别人能安心去守岗。”
有个小孩突然大声问:“那我们也能上榜吗?”
全场安静了一瞬。
艾琳看着他,点头:“能。只要做的事对村子有用,谁都算。”
她转向彼得:“设‘守望角’。”
彼得打开工分簿新的一页。
“凡提供有效预警、协助救治、鼓舞同伴者,登记工分。”她说,“累积可换物资。”
有人嘀咕:“还不如直接发半袋粮实在。”
艾琳听见了,没反驳。她走到木板前,拿起炭笔,在最下方写下第一条记录:
“张二娃、李小柱,南坡发现野兔惊窜,报哨及时。记工两分。”
她把笔递给彼得:“从今天起,每三天公布一次名单。”
人群中开始有人讨论明日排班。一个年轻人对同伴说:“我去西坡多走一趟,说不定能记一分。”他语气不是讨赏,而是认真。
老战士陈大站在后排,原本抱着手臂没说话。这时他往前走了几步,开口:“我打了两仗,第一次连名字都没人提。现在倒好,摔一跤都能记一笔。”
没人接话。
艾琳看着他:“你打得狠,我们也看得见。但你现在不来训练,新兵跟不上节奏,你的功劳也会被人忘。”
陈大皱眉。
“你要别人记住你,就得让人天天需要你。”她说,“不是靠过去那一仗。”
陈大站着不动,最后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但他没回家,而是朝校场方向去了。
太阳偏西,大会结束。村民陆续散去。有人指着木板给孩子讲上面的名字,有年轻人围在一起商量明天谁去多巡一段路。
彼得收起工分簿,站在艾琳侧后方。
她还在木板前站着,手里拿着炭笔。夕阳照在校场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新兵练习的区域中央。
她低头看了看笔尖,又在“守望角”下方添了一行字:
“今日新增登记三人,后续待补。”
彼得说:“大家都听进去了。”
艾琳没回头。她望着林线尽头,那边树木连成一片,看不出动静。
校场上的新兵还在练矛。口令一声接一声,比上午更齐。
她把炭笔放进腰间的布袋里,手伸出来时握住了刀柄。
远处一只野狗穿过废弃的灶台,停下来嗅了嗅,然后朝着村口的方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