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光还挂在山脊上,艾琳的手仍握着刀柄。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林线。校场上的新兵还在练矛,口令一声接一声。她忽然眯起眼。
远处山脊下,一道灰线缓缓升起。
她抬起右手,将骨哨贴到唇边,吹出三短一长。声音尖锐,划破安静。
钟声立刻响起。一下,两下,连续不断。村民从各处跑出,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提着工具,脚步迅速但不乱。彼得从武器库方向冲来,衣服都没穿整齐。
“敲钟集防。”艾琳说,“双岗轮守,所有能战者持械上垒。”
彼得点头,转身就走。
她又说:“老弱妇孺进窖室,封口,点灯。战时配给启动,每人每日一饼半粮,水按工分取。”
彼得停下,回头应了声“是”,快步朝村后跑去。
艾琳爬上了望塔。铜镜在她手中翻转,对着西、南、北三个哨点依次反射阳光。三道闪光先后回应。她放下镜子,盯着远方。
那道灰线越来越粗。尘土扬得更高了。
半小时后,彼得回来,喘着气。“人都到位了。地下窖室满了,有二十个孩子,七个老人。武器库清点完毕,箭矢够三轮齐射,油罐剩十七个,滚石还有四堆。”
艾琳点头。“传话下去,值守满十二时辰记双工分。‘守望角’木板搬到塔下来,每半日更新一次名字。”
彼得愣了一下。“现在搬?”
“现在。”她说,“他们做的事,必须被看见。”
彼得转身离开。没多久,两个年轻人抬着木板过来,钉在塔底靠墙的位置。炭笔放在旁边的小盒里。
天快黑时,侦察兵回来了。是猎户乙,脸上有擦伤。
“人数翻了。”他说,“至少八百人。带了撞锤车,比上次大两倍。还有高台弩机,能打三百步远。他们在十里外扎营,点了三十堆火。”
周围几个村民听着,没人说话。
猎户乙又说:“他们没急着攻。像是……在等什么。”
艾琳问:“营地怎么布的?”
“东面靠坡,西面是林子,南边留了空道,像是故意的。火把排成直线,一直连到营门口。”
她沉默了一会。“他们是想让我们看清楚。”
“我们怎么办?”一个新兵问,声音有点抖。
艾琳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李四。”
“李四,你现在站在这里,就是在守村。怕不怕是你的事,做不做是你的选择。你只要记住,你脚下的地,是你睡觉的地方,是你吃饭的地方,是你不想丢的东西。”
那人低头,手握紧了矛。
她转向所有人。“他们带得多,走得慢。器械重,转弯难。高台弩机架起来要两个时辰,撞锤车过坑要填平。我们不用急。”
她停顿一下。“他们抢的是地,我们守的是家。谁更能熬?”
没人回答。
“从现在起,禁声戒火。”她说,“除暗哨外,所有人熄灯。巡岗两人一组,路线不定时。陷阱组再查一遍陷坑,油槽加注,滚石松绑。”
命令传下去后,村子很快暗了下来。只有了望塔顶有一点微光,是铜镜反着月光。
深夜,彼得送来一碗热汤。“喝一口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艾琳摇头。“放下就行。”
他把碗放在一旁,低声说:“陈大问能不能带人夜袭。说敌人刚扎营,最松懈。”
“不行。”她说,“他们就是想我们动。谁敢私自出村,按临阵脱逃处置。”
彼得皱眉。“可这样耗着,士气会往下掉。”
“那就让他们知道,不动也是功劳。”她说,“明天早上,把第一个满十二时辰的名单写上去。不管是谁。”
彼得点头走了。
她坐在墙头,风吹着头发。远处敌营的火光连成一片,像一条红蛇趴在地上。她耳朵竖着,听风里的动静。
半夜,西坡传来两声鸟叫。是暗号,表示一切正常。
她起身,沿着墙走了一圈。每个岗哨的人都在,有的蹲着,有的靠着墙闭眼。但她知道他们没睡。她在每个点停下,问一句“怎么样”,得到的回答都是“没事”。
回到塔下,她看了看木板。上面还是空的。
她拿起炭笔,在第一行写下:
“王三,戌时至子时,西墙值守,无异常。记双分。”
然后把笔放回盒子。
天快亮时,猎户乙又上来。“他们开始运木料了,往撞锤车上加固。还有人在挖壕,可能是防我们出袭。”
艾琳望着敌营。“他们不会今晚来。”
“为什么?”
“他们要让我们看得更久一点。”她说,“看他们有多少人,多强的器,让我们自己吓自己。”
她转身下塔。“通知各组,今天休息时间减半,但不准出防区。午饭送到岗位。下午三点,我亲自巡一遍陷阱。”
彼得在下面等着。“工分簿开了新页,专门记这次值守。”
她点头。“告诉所有人,只要你在岗,名字就在上面。”
中午,太阳很烈。艾琳走在南坡陷坑边。坑已经加深了,里面插着削尖的木桩。她踩了踩边缘的伪装草席,结实。
“再加一层浮土。”她说,“敌人要是派小队探路,得让他们掉进去。”
工匠们应了一声,立刻动手。
她继续往前走,到油槽位置。油槽连着火道,一直通到前防线。她蹲下,用手摸了摸引信槽,干燥。
“晚上再检查一次。”她对身边人说,“别让虫子钻进去堵住。”
回到墙头,她看见彼得正和一个年轻女人说话。是赵婶,昨天刚被念过名字的那个。
“她想上来帮忙。”彼得说。
艾琳点头。“让她登记双分。站半个时辰也算。”
赵婶上了塔,手里提着一篮干粮。“给大家分点吃的,不耽误事。”
艾琳没拦她。她知道这篮子不是为了送饭,是为了证明她还能做点什么。
傍晚,敌营火光更多了。不止三十堆,现在有五十多堆。排列整齐,像是故意展示兵力。
村子里静得可怕。没有孩子哭,没有狗叫。只有偶尔的低语和脚步声。
艾琳站在塔顶,手扶着栏杆。她看见彼得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这是什么?”
“工分记录。”他说,“今天已经有十七个人满六时辰,九个满十二时辰。王三、李根、赵婶都在上面。”
她接过纸,看了一遍。“把名字抄到木板上。明天早上,再加一栏:累计值守时长。”
彼得问:“如果他们一直不打呢?”
“那就一直守。”她说,“他们耗得起,我们也耗得起。”
她望着敌营,声音很低。“这一仗,比的不是谁先动手,是谁最后还能站着。”
彼得没再说话,转身下塔。
她一个人留在上面。月亮升起来了,照在敌营的火光上,也照在她的脸上。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刀柄。
远处,一只野狗从废弃灶台边跑过,突然停下,抬头看向村子的方向。
艾琳盯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