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风已止。艾琳仍立在议事棚外,手搭剑柄,目光钉在山道尽头。昨夜西谷那声闷响过后,四野再无动静,可她知道,敌人不会只放一把火就罢休。
她缓缓松开手指,掌心留下一道浅痕。转身时,脚步比往常慢了半拍,右臂的旧伤在清晨寒气里隐隐发紧,但她没停。走下高台,青石板凉意透靴而入,她径直走向了望台。
刚踏上最后一级木阶,东岭哨位传来三短一长的鼓点——敌影现身。
艾琳取下墙边望远镜,旋开铜环,镜片映出远处尘烟。三面残破战旗在晨雾中晃动,铁甲反光断续闪烁。她数清人数:轻骑三十,重步四十,后队拖着一辆攻城槌车,轮轴歪斜,显然是强行拖行所致。不是主力,是先锋。
“叫彼得。”她声音不高,传令兵立刻奔出。
不多时,彼得从侧坡小道疾步而来,肩甲未卸,手里攥着刚收的巡逻日志。
“不是主力。”艾琳递过望远镜,“但他们想让我们以为是。”
彼得接过,眯眼细看:“旗号杂乱,马匹毛色不一,像是拼凑的联军前哨。”
“对。”她收回镜筒,“他们昨晚等火光,今早来试锋芒。若我们慌乱出兵,他们就能摸清底细;若闭门不出,便认定我们怯战。所以这一仗,必须打,但不能全打。”
她翻开战术板,炭笔划过主道前端弧线:“第一轮箭雨稀疏,落阵前示警;第二轮压中军,逼其变阵;第三轮集中射骑。等他们冲进‘假撤点’,你就带人从侧坡通道突袭右翼。”
彼得点头:“二十精锐已备好,长矛都换过刃口。”
“记住,不追远,不恋战。打出混乱就退,让他们自己溃。”
鼓声再度响起,这次是急促两连击。敌军已推进至射程边缘,前排塔盾竖起,擂鼓挑衅。一名骑兵策马上前,挥剑大吼,话音模糊,但手势分明是辱骂。
几个年轻哨兵脸色涨红,手指扣上弓弦。
艾琳抬手一压:“不动。”
她走到弓手掩体后,戊正蹲在阵列中央,检查每张弓的弦力。
“按计划来。”她说,“第一组十箭,落前三丈;第二组三十,覆盖中军将旗;第三组百箭齐发,专打无盾骑手。”
戊点头,挥手示意各组准备。
片刻后,十支羽箭破空而出,扎进泥土,排列整齐,距敌前锋仅几步之遥。敌军鼓声一顿。
第二轮箭雨接踵而至,三十支箭呈扇面落下,正中敌方中军。一名传令兵被射中肩甲,踉跄倒地。敌阵微乱,盾墙急忙合拢。
“他们在调阵。”彼得低声说。
“等的就是这一刻。”艾琳盯着敌军移动节奏,“第三轮——放!”
百箭齐鸣,如黑云压顶,尽数倾泻于轻骑队列。三匹战马当场跪倒,骑士滚地挣扎。敌军指挥官怒吼下令,前排重步开始加速推进,塔盾并列成墙,直扑主道入口。
“进了。”艾琳盯着他们踏入“假撤点”区域,脚跟微微后移。
她取出铜哨,放在唇边。
一声尖锐哨音划破空气。
侧坡草丛骤然翻动,二十名精锐持长矛跃出隐蔽通道,沿滚木支点快速下滑。彼得冲在最前,手中战斧横扫,直接劈向敌军右翼最外侧骑兵的马腿。
战马哀鸣倒地,骑手被甩出数尺。村民精锐紧随其后,长矛刺出,专挑马腹与步兵膝盖。一人用农具改制的钩镰枪勾住盾牌下沿,猛力上挑,瞬间撕开防线缺口。
敌军右翼大乱。
弓手趁机调整角度,三组轮射交替进行,箭矢精准锁定旗手与传令兵。一名举旗者被射中咽喉,旗帜歪斜坠地,敌军指挥信号中断。
艾琳见状,立即下令:“主防线鼓号齐鸣,作势反击!”
战鼓轰然炸响,号角长鸣。留守村民齐声呐喊,举起兵器敲击盾牌,声浪滚滚压下山谷。
敌先锋误判遭夹击,冲锋阵型彻底崩溃。前排重步转身就逃,踩踏己方后续队伍。轻骑仓皇后撤,有人甚至弃马翻坡逃命。
彼得率队追击不过三十步,便挥手收兵。众人迅速退回侧坡掩体,清点伤亡。
敌军丢下十二具尸体,破损盾牌六面,断裂长矛十余根,攻城槌车陷在泥地中无人顾及。幸存者拖着伤员,狼狈退往山脊背面。
艾琳站在了望台上,目送敌影消失在林线之后,始终未动。
“清点回收箭矢。”她终于开口,“重伤者优先包扎,轻伤自行处理。陷阱区重新检查张力,尤其是‘假撤点’附近的绊索。”
彼得走上高台,摘下头盔,额上汗迹混着血污:“我们死了两个,五个轻伤,都已安置。”
她点头:“把阵亡者名字记下来,等战事稍缓再立碑。”
“要不要派斥候跟进?看他们退往哪营。”
“不必。”她望着远方山脊轮廓,“他们败得不够惨,还不至于暴露主营位置。现在追,只会落入埋伏。”
彼得沉默片刻:“可他们下次会带更多人。”
“会。”她说,“但他们也会更谨慎。刚才那一仗,我们没用尽全力,他们反而猜不透虚实。”
她转身走下木阶,脚步稳重。右臂的钝痛仍在,但她已学会与它共处。
回到主防线,村民正在搬运敌军遗弃的兵器。有人想拾起一把完好战斧,被值守队员立刻喝止。
“外来物品一律封锁!”那人高声重复命令,“上报后统一处理!”
艾琳走过人群,未多言。她在一处陷坑边停下,蹲身查看机关销扣。泥土潮湿,但弹簧仍灵敏。她伸手拨动触发杆,听到轻微“咔”声,确认功能正常。
彼得跟过来:“下一步怎么防?”
“照旧。”她站起身,“双人巡逻不变,陷阱每日三检。让辛带一组人,今晚去东岭换岗哨位置,别让敌人摸清规律。”
“还有……”她顿了顿,“把今天缴获的箭矢分类,断羽的留作训练用,完好的重新编号入库。破损盾牌拆解,木料送去修补滚木支架。”
她说话时语气平静,像在安排一次寻常操练。
太阳升至中天,山村恢复寂静。炊烟升起,但无人归家。所有能战之人仍守在岗位,弓在手,矛在侧。
艾琳最后巡视一圈,回到了望台。她取下腰间水囊,喝了一口,水微温,带着皮革味。
远处山脊依旧空旷。
她放下水囊,手指无意拂过剑柄。那里有一道新刮痕,不知何时留下。她盯着看了两秒,没擦。
彼得站在台边,欲言又止。
她先开口:“你说什么?”
他刚启唇——
山道拐角处,一截断裂的矛尖突然从坡上滚落,砸在石阶上弹跳两下,尖端朝上,插进土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