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条滚到桌沿,悬着不动。艾琳伸手将它按住,指尖沾了灰黑。她没再看地图,转身走下了望台,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短促回响。
“彼得。”她站在棚前唤道。
彼得从侧廊快步过来,手中还握着刚收缴的巡逻日志。
“那三辆车,不能留。”她说,“叫人带上长竿、铁钩、湿麻布,现在就去西谷矿坑清理旧道。车轮要拆,货物要拖,全程不准手碰。”
彼得皱眉:“你是说里面真有机关?”
“不是‘有’,是‘一定有’。”她语气没有起伏,“干粮袋摆得太齐,车轮痕迹不对。他们想让我们争着去捡,一掀袋子就出事。”
不多时,五名村民持长竿列队而立。艾琳亲自带队,一行人沿缓坡下行至封锁区外缘。她站定,抬手示意众人停步。
“先用钩子挑开最右边那辆的粮袋。”
一名村民上前,将带钩木杆伸出去,勾住袋口绳结,缓缓拉动。封口裂开,几块硬饼滚出,落进草丛。其余袋子纹丝未动。
艾琳眯眼盯着车厢底部:“再往里钩,翻出来。”
木钩深入,撬动堆叠的麻袋。底层露出一团深色布料,边缘焦黑,与昨日在驴车上发现的布条质地一致。再往下,一只黑陶罐半埋其中,口部封蜡完好。
“退后。”艾琳低声说。
众人迅速后撤十步。
她取出火折子吹亮,点燃一段浸油布条,抛向空地作测试。火焰稳定燃烧,无爆燃迹象。她又命人取来湿泥,捏成薄片覆住陶罐边缘,再以细线穿过罐耳,由两人牵拉至十五步外。
“拉。”
细线绷紧,陶罐被缓缓拖出车厢。湿泥防止摩擦生热,也隔绝空气。罐体落地后,她让村民用长钳夹起,一路拖至空旷处。
“打开。”
一人蹲下,用小刀割断封蜡,掀开盖子。黄磷粉末与硫磺混合物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刺鼻气味。罐底嵌着一块木质机关,由一根细木轴连接倒计时齿轮,另一端连着火绒包。一旦外界震动达到阈值,齿轮转动,火绒落下,引燃内部可燃物。
“是定时燃器。”彼得低声说,“不炸人,只放火。”
“目的就是火光。”艾琳点头,“夜里突然烧起来,我们以为敌袭逼近,自然派人查看。他们在远处盯着,就能摸清我们出兵路线、反应时间、兵力分布。”
她站起身:“所有东西,全搬走。车轮卸下,陶罐单独包裹,干粮袋撕碎再运。目的地——西谷废弃矿坑最深处,埋进塌方土堆里。”
搬运耗时两个时辰。村民用长杆推动车体,以滑木垫底拖行,全程无人直接接触。途中若有物品掉落,立即标记位置,绕道避开。抵达矿坑后,他们将全部物资推入深坑,覆上碎石与浮土,压实封死。
天黑前最后一车消失在坑底。
夜幕降临,山村一片寂静。了望台仅燃闷炭盆,微光不露。戌时三刻,西谷方向传来一声闷响,接着火光冲起半尺高,旋即熄灭。山风掠过林梢,无人回应。
次日清晨,艾琳召集骨干于议事棚前。桌上摊着一张草图,画着三辆粮车结构剖面。
“你们昨夜看到的火光,来自敌人设的陷阱。”她指着图说,“他们留下吃的、穿的、用的,就等我们贪这一口。只要有人去碰,火一点,我们就乱了阵脚。”
一名组长问:“万一还有别的地方藏着同样的东西?”
“会有。”她说,“所以今后凡外来之物,不论大小,一律原地封锁,不得移动,不得靠近。发现即报,违者按动摇军心处置。”
彼得补充:“我已经安排双岗轮值,每处异常物品都记入日志,每日核对。”
艾琳点头:“今天开始,向全体通报此事。就说——敌人的诱饵,成了我们的靶子。”
午后,村中孩童执炭笔在木板墙上绘出三辆燃烧的车,上方写着“骗不了我们”。围观者渐渐聚拢,有人笑出声,有人拍腿称妙。焦虑如雾散去。
傍晚,艾琳巡查各哨位。她逐一点查绊索张力、箭囊存量、了望台视野盲区。每到一处,只问一句:“有无异常上报?”得到否定答复后便离开,不多言。
回到村口高台时,天已全黑。彼得迎上来,声音压低:“辛带回消息,鹰喙崖西侧昨夜确实有火光,三短一长,持续两轮。”
艾琳站在台沿,望着远方山脊轮廓。
“他们在等回信。”她说,“等那三辆车烧起来,等我们慌乱出兵,等我们自乱阵脚。”
“现在呢?”彼得问。
“现在让他们等。”她转身走向议事棚,“准备新的伏击标记。主道入口两侧坡地,加设第二组滚木支点。令戊调整弓手轮射间隔,缩短第一波箭雨密度,拉长后续压制节奏。”
她走进棚内,取来新绘地形图铺在桌上。炭笔在主道前端划出一道弧线,标注“假撤点”。又在侧坡画出隐蔽通道,标“反击路径”。
彼得站在门口:“要不要在矿坑附近设暗哨?防他们派人确认结果。”
“不用。”她说,“他们不会来。派来了也是送死。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他们相信——我们还在等,还在怕,还在犹豫。”
她放下炭笔,拿起望远镜检查镜片是否清洁。铜哨挂在腰间,未摘。
棚外风声渐紧。远处某处,一片枯叶被卷起,撞在石墙上碎裂。
她忽然抬头,看向门外夜色。
手指轻轻搭上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