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的矛尖插在土缝里,尖端朝天,沾着露水。彼得刚要开口,艾琳抬手止住他,目光落在那截铁器上。她蹲下身,指尖轻轻一拨,泥土松动,矛杆微微晃动——不是滚落时的撞击角度,而是被人从上方推下来。
“他们看过战果了。”她说,声音压得极低,“离我们不到五十步。”
彼得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坡顶树影,那里此刻空无一物。“要不要派辛去查?”
“不用。”艾琳站起身,拍去掌心湿泥,“查到了也只会惊走他们。我们要让他们留下,多看几眼。”
她转身走向议事棚,脚步不急不缓。身后村民已开始清理主道遗物,破损盾牌堆成小山,断箭扎进沙袋,无人喧哗。一场胜仗打完,却没人松懈。艾琳知道,敌人也在等这一刻——等他们露出疲惫、松散、空虚的破绽。
她在棚前停下,回头望了一眼远处山脊。暮色渐沉,林线模糊如墨痕。
“今晚,让他们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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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前两刻,五组人影悄然离村。每人只带一只铜铃、一段破鼓槌或一根竹哨,两人一组,分赴东岭、西谷、南坡三面林缘。艾琳亲自检查每组装备,不许多带一件兵器,不许点燃火把。
“听见信号再动。”她对第一组低声交代,“铃响三声后开始,持续一刻钟,到点就撤。不留脚印,不碰树枝。”
有人皱眉:“就这么敲敲打打?真能吓住敌军?”
艾琳没答,只问:“你还记得前年冬夜,狼群绕村三天,连猎户都不敢出屋吗?”
那人点头。
“那时它们没扑进来,可我们谁敢合眼?恐惧比刀快。现在,轮到我们来放刀。”
队伍沉默片刻,陆续隐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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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整,东岭传来断续铃声,清冷如滴水,忽远忽近。几乎同时,西谷响起闷鼓,像是地底传来的搏动。南坡竹哨尖利刺耳,一声接一声,划破寂静。
艾琳立于了望台高处,手中握着一支特制箭矢。箭头裹着浸油布条,外封蜂蜡,点燃后可燃烧半刻不止。她身后五名弓手各持一支,弓弦绷紧,静候指令。
远处敌营方向,灯火原本稀疏有序,此刻突然乱晃。一人影冲出帐篷大喊,随即被同伴拉回。马匹躁动,有嘶鸣声传出。守夜士兵举火四顾,却不见敌踪。
“就是现在。”艾琳下令。
五支火矢同时离弦,呼啸破空。燃烧的箭头拖着红尾,在夜空中划出弧线,分别坠入三处洼地外围。落地瞬间轰然炸亮,火焰腾起数尺,映照出树影摇曳、人影奔走。
敌营彻底骚动。帐篷接连倒塌,士兵抓起兵器四散奔逃。一队骑兵仓促上马,未及列阵便互相冲撞,有人被踏倒在地上。指挥旗来回挥舞,却无人响应。
彼得站在艾琳身旁,盯着望远镜:“他们在退。”
“不是退,是逃。”艾琳纠正,“主将还在喊话,但底下的人已经不信了。”
她收回目光,吹响铜哨——短两长,收束信号。
林间铃鼓哨声戛然而止。山村内外,瞬间归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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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营地陷入混乱约半刻钟后,终于开始有序后撤。火把排列成断续线条,缓慢向后移动,最终消失在山脊背面。原扎营的三处洼地只剩余烬,风一吹,火星飘散。
艾琳未下令追击,也未让任何人出村。她命所有岗哨熄灯闭户,仅留暗哨潜伏于防线外十步之内,以石子传递动静。全村上下,无光无声,如同空村。
彼得低声问:“他们若识破是虚张声势呢?”
“那就说明他们还有力气识破。”艾琳靠着掩体坐下,剑横膝上,“可只要他们今晚多猜一句,明日行军就慢一步。慢一步,就会怕一步。”
她仰头看向天空。云层稀薄,星子黯淡。风从北面来,带着湿气,却不扰人心。
“你去巡防吧。”她说,“我在这儿守着。”
彼得欲言,终是点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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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独坐了望台,耳听更鼓。每隔一刻,便有一颗小石子轻轻弹落在她脚边——那是暗哨报平安的信号。她不回应,也不动,只将手指搭在剑柄上,感受金属的凉意。
三更过后,远方再无动静。山村如沉入深井,连虫鸣都绝了。
她缓缓闭眼,却没有睡意。脑海中浮现出今日缴获的那张布片一角——上面有陌生针脚,与粮车上的痕迹一致。这不是偶然的试探,而是系统性的渗透。敌人在找弱点,而她必须比他们更快地制造假象。
她忽然睁开眼,伸手摸向腰间水囊。皮质微潮,水温与夜同冷。喝了一口,喉间滑过涩味。
就在此时,东岭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响。
不是风折枝,也不是兽踏叶。
是绊索被触发的声音。
她不动声色,右手慢慢移向剑柄。左手指尖在地面轻点三下——这是约定的警戒升级信号。不到十息,三枚石子接连弹至她脚边,来自不同方位的暗哨确认收到。
她仍不起身,只是将身体重心微微后移,靠紧掩体木柱。剑未出鞘,但指节已扣紧护手。
远处山脊轮廓漆黑如铁,看不出任何移动迹象。
但她知道,有人刚刚踩中了她亲手埋设的第三道假陷阱。那个位置本不该有机关——她昨日故意当着巡逻队员的面拆除了它。而现在,它又回来了,埋得更深,连弹簧都涂了泥。
对方以为自己躲过了侦测。
其实,才是被盯上的人。
艾琳嘴角微动,却没有笑。
她轻轻抽出短匕,插进脚边泥土,刀刃朝外,斜指前方。然后重新握住长剑,双目紧盯那片黑暗。
风停了。
云遮住了最后一点星光。
她的呼吸慢得几乎听不见。
山外十里,敌营残火未熄。
山内百步,一道影子正贴着坡根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