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将无字纸条压在桌角,指尖划过那道折痕。风从门缝挤入,吹动纸角微微颤动,她没再看它一眼。
彼得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冷气,辛紧随其后,弓在背,刀在腰,脸上没有多余表情。艾琳起身,把木鸟放在桌上,转向辛:“你走最远的野鹿道岔口,盯住他去向。不许靠近,不许出声,看见什么记下来,回来报我。”
辛点头,转身就走。彼得低声道:“若他真与敌军接头……”
“那就让他接。”艾琳打断,“我们现在缺的不是人,是证据。没有亲眼所见,谁都会说他是被冤枉的逃难者。”
彼得沉默片刻,终是应下。他出门传令,安排弓手队隐蔽待命,陷阱区重设铁铃,每一处明哨暗岗都换了双人轮值。
辛贴着西谷北坡潜行,脚下碎石被刻意避开。月光断续洒落,他借着岩凸与树影移动,速度不快,却未停歇。两刻钟后,他在一处断崖下方停下——前方岩壁凹陷,形成一个半封闭的洞穴,入口极窄,仅容一人侧身进出。
他伏在高处石堆后,屏息静观。
约莫一炷香时间,脚步声由远及近。庚来了。他步伐稳健,毫无疲惫之态,右手始终按在腰间布包上。抵达洞口后,他轻叩三下,节奏短长短。洞内回应两声摩擦石块的刮响。
三人从洞中走出,皆着深色皮甲,肩头无徽记,但腰带扣具为联军制式。其中一人接过庚递出的布片,展开查看,火折子一闪即灭。辛看得清楚:那布片一角磨损痕迹与庚袖口完全一致。
“防线三层。”庚低声说,“主道陷坑六处,两侧高坡埋伏弓手,退路在后缓坡。他们今夜刚重设警铃,用的是新绳铁片。”
对方收起布片,点头示意,转身欲走。临行前,为首者拍了拍庚肩膀:“南阁要图,明日必须送到。”
四人分两路撤离,动作迅捷,路线分明。辛等他们彻底消失,才悄然后退,沿原路返回。
村务居所内,灯未全熄。艾琳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把小刀,正削着一段木条。门开时她未抬头,只问:“看见了?”
辛站定,声音平稳:“庚在西谷断崖下与三名联军士兵会面。交出一块布片,内容涉及防线结构、陷阱分布和警铃改动。对方提到‘南阁要图’,要求明日送达。”
艾琳放下刀,木屑落在地上。她抬眼:“布片呢?”
“被带走。但我记下了他们的离开方向——一路往北,似有换线意图。”
艾琳站起身,走到墙边地图前,手指点在西谷断崖位置。“他没提北岭村求援信的事。”她说,“我们查过了,最近十日,无人从北岭送来消息。一个村子被毁,不可能没人求救。除非,那村子根本没烧。”
彼得站在门口,眉头紧锁:“他是管家罗恩的人?”
“不是亲信,就是亲训。”艾琳回身,“传令,把庚带过来。当着众人面审。”
不到半刻钟,庚被两名村民押至居所外空地。火把已燃起,村民陆续聚集,有人手持农具,有人默然站立。艾琳立于石台之上,身后站着彼得与辛。
她开口第一句便是:“你说你是北岭村的幸存者。可为何联军斥候能说出你的方言土音?你说走了三天,鞋底却只有干尘,不见泥渍?鹰喙崖多雨,野道泥泞,逃命的人不会挑干净路走。”
庚低头不语。
艾琳挥手,辛上前一步,陈述所见。每说一句,庚的脸色便白一分。待说到“南阁要图”四字时,庚猛然抬头,眼中闪过惊惧。
“还不止这些。”艾琳从怀中取出木鸟,“这鸟是你儿子做的?六岁孩子,能用军用短刃雕出这般深浅一致的刻痕?”
铁匠比尔上前,接过木鸟细看,随即摇头:“这不是孩童手笔。刀法稳定,用力均匀,是成年男子长期使用短刃的结果。而且……”他翻转鸟尾,“这个‘庚’字,用的是灰岩堡文书房的简体写法,民间少见。”
人群骚动起来。
艾琳盯着庚:“你不是逃难者。你是细作。任务是混入村庄,探清防御虚实,为下一次进攻铺路。对不对?”
庚嘴唇颤抖,终于开口:“我……我只是奉命行事。我不杀人,不放火,只求活命……”
“你传递的情报会害死多少人?”艾琳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那些陷坑是谁挖的?那些箭矢是谁铸的?那些守夜的人,哪一个不是拖着伤腿来回巡查?你一口饭吃下去,背后是多少人在流血?”
庚跪倒在地,双手抱头。
艾琳不再看他,转向众人:“此人伪装悲痛,窃取我村机密,依战时律法,叛者当斩。”
有人喊:“关起来就行!何必杀人!”
“若他只是偷粮,可囚。”艾琳厉声道,“但他出卖的是我们的命!今天放过他,明天死的就是你们的亲人!”
人群静了下来。
她拔剑出鞘,指向庚:“行刑。”
两名村民上前,架起庚,押往村外警示桩。火光映照下,人影拉长,地面斑驳。不多时,一声闷响传来,随后再无声息。
艾琳立于石台,未归剑入鞘。她下令:“自今日起,所有外来者须经三日隔离观察,方可入村;夜间禁止任何人擅自离屋;各岗哨轮换加密,由骨干亲自督巡;新增双哨,西谷一线每两个时辰换防一次。”
村民肃然听令,无人再言宽恕。
彼得走来,低声问:“尸体如何处置?”
“挂桩三日。”艾琳说,“让所有人看看,背叛是什么下场。”
辛站在不远处,手中弓弦微松。艾琳望过去,点头:“你做得好。从今往后,归入核心侦察组,直接受命于我。”
辛躬身领命。
夜风渐强,吹得火把摇曳不定。艾琳走下石台,步入居所。桌上的无字纸条已被钉在墙上,旁边多了三行记录:西谷断崖、南阁指令、明日送图。
她拿起炭笔,在“图”字下方画了一道横线。
门外,新岗哨交接完毕,脚步整齐。铁铃重新挂好,随风轻晃,发出细微金属碰撞声。
艾琳合上记录本,将炭笔搁在砚台边缘。她的右手缓缓抚过剑柄,指腹擦过一道旧划痕。
窗外,一道黑影掠过墙根,贴地而行,未停顿,径直消失在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