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村口高台上的火把尚未熄灭,黑烟笔直地升向灰白的天空。艾琳站在石台边缘,手中握着一块烧焦的布片,一角残留着与庚袖口完全吻合的磨损痕迹。她将布片钉在木板上,旁边是南阁要图的摹本,线条清晰,标记明确。
村民们陆续聚拢,脚步沉重,目光落在那两件物证上。有人低声议论,更多人沉默。彼得立于台侧,手按刀柄,未发一言。
艾琳开口:“昨夜的事你们都看见了。他不是逃难者,是敌人派来的耳目。我们挖的陷坑、设的警铃、守的路线,全被他记下送了出去。”她顿了顿,“现在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细作,下次来,不会试探,只会强攻。”
人群微微骚动。
“有人觉得仗打完了。”她继续说,“可敌将死了,军令还在。灰岩堡南阁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松一口气,就是给死神开门。”
她抬手指向西谷方向:“从今日起,三件事——所有陷阱重检加固,加设暗铃;巡逻由单人改双人,每两时辰换防;派出联络队,向邻村传递消息,争取联防。”
话音落,一名老农拄着锄头上前:“日日备战,田里的活谁来干?秋种再误,明年吃土?”
另一年轻汉子接道:“我愿守岗,可连月操练,筋骨都快散了,再这么熬下去,不等敌人来,自己先倒了。”
艾琳走下石台,走到人群前。“我知道你们累。”她说,“我也累。但比起埋人的坑,挖陷阱轻得多。”
她转向彼得:“带人示范新巡逻路线,从东岭哨开始,绕村外三圈,标记新增了望点。”
彼得领命而去。艾琳转身走向西谷断崖。风从谷口灌入,吹得她衣角紧贴腿侧。她沿着昨日辛跟踪的路径前行,在断崖下方停步,仰头观察岩壁走势。
两名青壮跟在身后,手持标旗。
“这里不能再用作隐蔽接头点。”她说,“在上方坡脊设双哨,一人望北,一人盯南。夜里加火盆,但不得明焰,只留暗光。”
她在泥地上划出简易图样:“从这处凸岩起,向内三十步,埋三组绊索,深度三指。绳用麻皮混藤条编,不易断。铁铃挂于石缝,离地一尺,风吹微响即警。”
两人记下,快步离去传令。
回到村中空地,艾琳召集分组。青壮编为工队,负责运石填坑、夯桩立障;妇人集中于打谷场,编织索具、缝补箭囊;老人轮值白日哨岗,孩童不得靠近防线区。
她在木板上写下各队任务,竖于村口。每日傍晚,进度榜更新一次,完成最佳者名字列于顶端。
一名中年妇人递来水袋,艾琳摆手:“先送去西谷那边。他们正搬石料,比我更渴。”
她亲自扛起一根木桩,随队走向主道陷坑。泥土湿重,几人合力才将桩基打入预定位置。她蹲身检查深浅,又用手试了试周围土质松紧。
“这边再往下挖半尺。”她对身边人说,“上次滚木测试时,东侧地层有沉陷迹象,得加厚支撑。”
那人点头,挥锄再掘。
日头偏西,第一批新绊索铺设完毕。艾琳走过每一段,亲手拉扯测试张力。一处铃绳绑得过紧,她解开重系,动作熟练。
彼得回来复命:“新巡逻路线已走通,六处了望点确定位置,今晚便可启用。双人岗哨名单也排好了,骨干轮流督巡。”
艾琳点头:“叫各组长来。”
六人到齐,围站一圈。
“明天开始,每人带十人小队,负责一段防线。”她说,“我不查你说做了什么,只看结果——陷阱能否绊住人,警铃是否准时响,哨位有没有盲区。”
她取出三封信,交到联络队三人手中。“信是我亲笔写的,说明当前敌情和合作意愿。每封后面附一小袋黑麦粉,不多,但够一家吃两天。”
为首的队长接过信,问:“若他们不肯见呢?”
“那就等。”艾琳说,“在村外站到有人出来。若赶你走,你也别争,只留下信和粮,转身就回。”
“要是扣人?”
“不会。”她说,“怕事的人不敢留活口惹祸。他们最多把东西扔出来,骂几句胆大妄为。可只要信到了,字看了,心里就有了数。”
她看着三人:“你们不必逼他们结盟。只传一句话——我们守住的不只是自己的山,也是你们最后的退路。”
三人收信入怀,检查腰带、鞋绳、水囊,整装待发。
艾琳送他们至村口。夕阳压山,影子拉得很长。她指着远处蜿蜒山路:“走野鹿道岔口,避开鹰喙崖。遇险即返,保命优先。”
三人点头,迈步出发。
她未回头,仍立于高台。身后,进度榜上已更新:西谷绊索铺设完成,东岭哨基座加固,箭囊新制三十七具。
一名妇人走来,递上饭食:“吃点吧,夜里还要巡查。”
艾琳摇头:“等他们走远了再说。”
她望着山路尽头,三个身影渐行渐小。风从背后吹来,带着泥土与汗水的气息。铁匠铺方向传来锤击声,节奏稳定,像是某种回应。
彼得走近:“西谷第二段陷坑已加宽加深,尖桩全部换新。暗铃共设九处,测试无误。”
艾琳嗯了一声。
“你还盯着那封无字纸条?”彼得问。
“不是纸条。”她说,“是写字的人。”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展开,上面是几道折痕与模糊墨迹。她用炭笔轻轻涂抹,一行极淡的字迹浮现出来——“南阁三更传令”。
她将纸折好,收入贴身内袋。
“他们以为我们只会守。”她说,“其实我们在等。”
彼得看着她:“等什么?”
“等他们再来派人。”艾琳说,“这次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她转向村子中央,那里灯火渐起。巡逻队交接完毕,脚步整齐。新岗哨登上高台,两人并立,目光扫视四方。
她走下石阶,踩在夯实的土路上,脚步稳健。右手抚过腰间剑柄,指腹擦过一道旧划痕,停顿片刻。
前方,联络队的身影已消失在山弯处。风掠过树梢,带动高台边的布幡轻轻晃动。进度榜最上方写着:“全员戒备,防线升级,明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