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贴着地皮卷过北坡,栅栏外的枯草簌簌作响。岗哨民兵刚换完班,正低头搓手取暖,忽然听见铁链轻晃——那是暗哨绳铃的动静。
他立刻抬眼望向坡顶。一个黑影踉跄翻下,扑倒在泥雪中,肩头箭杆折断,血已凝成硬壳。民兵认出是老汤姆的儿子,急忙冲上前搀扶。
消息传到屋内时,艾琳正靠在桌边闭目养神,刀还在手里磨了一半。她睁眼起身,未披外袍便推门而出,斗篷甩在身后,踩进湿泥里也未察觉。
村口暗哨处,斥候甲已被拖进地下储粮室改的医所。艾琳蹲下身,掰开他紧咬的牙关灌了口水,又撕开肩部残布查看伤口。箭镞早被拔出,但创口撕裂,边缘发青,显然是强行挣脱所致。
“说。”她按住他的手腕,“你看见什么?”
斥候甲喘息粗重,眼皮颤动:“三十里……古道岔口……营地……三面黑旗……绣银狼……”
艾琳眼神一凛。
“追你的人呢?”
“五骑……披重甲……烧了粮车……我藏进沟底……才绕回来……”
话未说完,他头一歪,昏死过去。
艾琳站起身,对守在一旁的老妇低声吩咐:“清创止血,别让他睡太久。他若醒转,立刻叫我。”
她走出医所,顺手抓起挂在门边的长矛,直奔村中石阶。天色仍黑,远处高岗上的篝火尚未熄灭,值岗民兵见她疾步而来,连忙挺直身躯。
十余名村民已在石阶下聚集,有人披着厚衣,有人只裹单衫,脸上俱是惊疑。一名年轻妇人小声问同伴:“是不是要打仗了?”
艾琳踏上石阶最高处,斗篷在风中猎猎展开。她未提高声音,话语却清晰压过风声:
“敌军已在三十里外扎营,领军的是银狼旗的中等贵族。他们昨夜烧我粮车,今晨追杀我斥候,意图不言自明。”
人群一阵骚动。
一人从后挤出,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曾是南谷来的流民,如今管着两亩菜地。他声音发抖:“我们……能打得过吗?去年还能躲进山洞,现在全村老少都聚在这儿,万一……万一守不住……不如早降,免得连累孩子……”
艾琳猛地转身,目光如钉子般钉在他脸上。
“你说什么?”
那人缩了缩脖子,却仍鼓起勇气重复:“我说……投降或许还能活命……”
艾琳一步跨下石阶,长矛拄地,声音冷得像冰:“去年冬天,我们靠半袋霉面包活下来;上个月,我们用锄头劈开盔甲。现在你说打不过?谁给你的胆子说这种话!”
她环视四周:“从今日起,再有言降者,视同通敌。押入地窖,战后再议处置。”
众人噤声。那汉子脸色惨白,后退两步,被人悄悄拉回人群深处。
艾琳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议事厅。木门推开时发出沉闷声响,厅内油灯尚亮,彼得和铁匠丁已在等候。她进门第一句便是:“叫所有骨干半个时辰内到高台集合。现在。”
两人点头欲走,她又补了一句:“别提‘联军’二字。就说紧急演练。”
待他们离开,艾琳走到墙边,取下地图摊在桌上。她手指划过古道位置,指甲在“岔口”处重重一划,画了个红圈。
“这不是试探。”她盯着地图,“是围剿。他们知道我们刚赢几场,士气未稳,人心易散。所以趁夜布营,烧粮造势,逼我们慌乱出逃。”
彼得站在门口插话:“要不要通知周边村落?十里村、石坳寨都还有些壮丁。”
艾琳摇头:“来不及了。就算信鸽飞出去,等他们商议决定,敌人早已压境。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每个人都知道——退一步,家就没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孩子要当奴,女人要跪着求食,土地会被烧成灰。他们会把我们的骨头砌进新墙基,当作胜利的纪念。”
铁匠丁握紧拳头:“那就打。”
艾琳抬头看他:“不是‘打’,是‘拼’。他们有重甲,有骑士,有正规军。我们只有手里的铁叉、磨尖的犁头、烧过的火油桶。但我们有一样他们没有的东西。”
“是什么?”彼得问。
“我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她说,“他们为赏金,为命令,为我们头顶这片山地的归属权。而我们,是为了不让母亲跪着讨饭,为了让儿子能在自家田里耕种。”
她收起地图,夹进木匣锁好。
“去吧。召集所有人。”
高台位于村中央,原是晒谷用的石台,边缘刻着年岁标记。艾琳登上时,天边已有微光,村民陆续赶来,站满了台前空地。新兵站在前排,老兵持矛列于两侧,妇女抱着孩子躲在后方。
她敲响警铃三声,全场肃静。
“敌人来了。”她说,“他们带着火油和铁锤,想把我们的房子变成废墟,把我们的名字从地图上抹掉。”
台下有人颤抖,有人低头,也有人悄悄握紧了农具。
“但他们不知道,”她继续说,“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农奴。我们是这片山的主人。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死路’。”
她举起长矛,矛尖指向东方:“从这一刻起,全村戒严。哨岗加倍,火堆不熄,孩童不得离屋,妇人轮流送饭。任何擅自离岗、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按战时律处置。”
一名少年举手:“要是……要是他们真打进来了呢?”
艾琳看着他:“那就死在自家门口。但你要记住,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让他们留下一条命来换。”
人群震动。
一位老农拄着拐杖上前:“我这把年纪,活够了。让我去沟口守第一道防线。”
“可以。”艾琳点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活着回来吃饭。”
老人咧嘴笑了,眼角皱纹堆叠。
艾琳转向全体:“我们不怕死,但我们更想活着守住这里。所以接下来每一刻,都要清醒地战斗,理智地防守,团结地活下去。”
她走下高台,穿过人群。每经过一人,那人便挺直脊背,握紧手中武器。
当她行至台基最后一级台阶时,背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那是新兵列队归位的声音。紧接着,一声短促的哨音响起,石牙组已在沟口就位。
艾琳停下脚步,右手缓缓抚过长矛杆身。木料粗糙,曾被火燎过,又被雨水泡胀,但依旧结实。
她抬头望向远方山脊。晨光初露,雾气未散,某处林线之上,一道极淡的烟痕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