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将炭笔帽扣回笔身,搁在摊开的布防图旁。地图西侧那道短线已被延长成完整防线,南岭的标记点周围画了三圈墨迹,最外一圈尚未闭合。她抬头望向议事屋门口,李三正抱着一摞新抄的排班表进来,脚步比往常沉。
“统储仓清点完了。”李三把册子放在案上,“粮食够两个月,若省着用,能撑到秋收前。”
赵二河跟着进来,肩上还挂着湿柴包。“火盆都备好了,湿柴按量分到各哨点。信号员也练了三遍,白烟、红焰、双烟并起,没人出错。”
艾琳点头,起身走到墙边挂起的总览板前。上面钉着七张纸:物资清单、轮值表、武器修缮记录、外村联络进度、伤员恢复情况、陷阱分布图、信号响应规程。她伸手抚过最后一张,指尖停在“双烟并起”四个字上。
“光有规程不够。”她说,“得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是因为命令,而是因为他们亲眼见过这村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三翻了一页名册:“王石头带的青年队今早练投石,命中率比上周高了一成半。”
“还不够。”艾琳转身,“召集所有人,半个时辰后西坡哨桩集合。我们走一遍战备巡检。”
日头渐高时,村民已在哨桩下聚齐。艾琳站在坡顶,身后是李三和赵二河。她没说话,先指向箭垛。一名青年上前一步,指着凹槽说:“这里加高了两掌,挡住弓手腰身。泥石混夯,三天前完工。”
接着是陷阱区。老猎户蹲下,掀开伪装草皮,露出下方尖木桩。“一共十二处,五步一埋,主道口最密。触发机关连着铃索,响一次是轻踏,连响三次为重压。”
队伍沿墙移动,经过训练场。几个少年正在练习投石,石块砸在靶木上发出闷响。艾琳停下,问其中一个喘着气的男孩:“要是敌人冲到三十步内,你还来得及扔第二块吗?”
男孩摇头:“得先捡石头。”
“那就得有人替你拦住他们。”艾琳看向旁边持木叉的壮年男子。
男子握紧武器:“我们守第一线。”
再往下行至地下仓库入口,妇女组长掀开遮雨布,领众人下去。粮袋码放整齐,中间留出通风道。角落堆着草药与盐块,墙上挂着巡查记录簿。最新一页写着昨夜两名轮值村民的签名,时间精确到刻。
一位老妇人突然开口:“你们看这些,我都记不清第几次检查了。打了两次架,够了吧?我们又不是士兵。”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低头搓手,有人避开视线。
艾琳没回应,转身朝村口走去。众人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她停在那片焦土前。地表仍残留黑色斑块,几根烧断的梁木斜插在土里,未被清理。
“去年这时候,海盗从南岭下来。”她说,“他们踩的就是这条路。七间屋烧了,三人没能跑出来——一个老人,两个孩子。他们的灰还在土里。”
她弯腰抓起一把黑土,松开手,任风吹散。
“那时候我们没有墙,没有哨,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挡刀。现在有了,是因为我们学会了准备。我不是要你们永远握着石头过日子。我是要你们记住——只有准备好打仗的人,才有资格谈和平。”
没有人接话。远处传来鸡鸣,一声,又一声。
李三打开随身携带的信匣,取出三封封泥完好的短笺。“陈六送来半车腌菜,吴娘子拨出二十斤粗盐,南坡村答应战时派八人支援巡逻。这是他们签的凭据。”
他逐一展示封印与签名。人群中响起低语,有人点头,有妇人悄悄抹了眼角。
艾琳回到议事屋前,召李三与赵二河入内。桌上铺开信号规程图。
“人力传令太慢。”她说,“一旦开战,哨点之间必须瞬时响应。”
赵二河提出担忧:“点烽火怕打草惊蛇。敌军若见烟,提前压境怎么办?”
“那就只在确认敌踪后燃烟。”艾琳拿起炭笔,在纸上划出三种形态,“白烟为侦察警戒,单柱直上;红焰为敌近村界,需点燃干柴;双烟并起,即全面作战,所有防线启动。”
她抬眼:“各哨点配专用火盆,湿柴定量存放,由你亲自监督使用。”
赵二河应下。
“李三负责后勤调度。”她转向另一侧,“统储仓设应急口令,一旦红焰升起,立即开启战时配给。伤员安置点今晚再检查一遍,草药分装小包,标清用途。”
李三翻开新制的调度册:“已安排四组搬运队,两组轮流值守照护点。妇组备好绷带与止痛草粉。”
“还有指挥。”艾琳手指轻敲桌面,“开战后我居中调度,你二人各执一翼。前线变动随时通报,不得擅自决断。”
三人默然片刻。职责分明,无须多言。
午后,信号演练开始。西坡率先升起白烟,片刻后南北两哨相继回应。接着红焰腾起,鼓台敲响一通鼓。最后双烟并起,全村民迅速归位:青壮持械上墙,妇孺退入掩体,巡逻队进入隐蔽伏击点。
艾琳站在鼓台边缘,看着最后一组人完成交接。她举起手,落下。
鼓声停。人未散。
暮色渐浓,炊烟从各家屋顶升起。李三收拢名册,走向统储仓做最后一查。赵二河登上主哨塔,逐一点验火盆与柴料。
艾琳仍在议事屋前。她取出最后一张布防图,炭笔缓缓移动,沿着村庄轮廓画出闭合圆圈。笔尖顿了一下,在南岭方向加重一圈。
她放下笔,目光落在远处山脊线上。
一只乌鸦掠过树梢,翅膀拍打声划破寂静。
她站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