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没有离开议事屋前的石阶。她整夜站在那里,背对着门,面朝南岭山脊。天光初透时,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尚未清扫的灰土上。李三提着灯过来,见她不动,便也没出声,只将油灯放在台阶边缘,退后半步。
晨风拂过,灯焰晃了一下。
艾琳终于开口:“昨夜西坡可有动静?”
李三答:“无。哨兵轮替两次,湿柴未动,火盆封口完好。”
“北巷呢?”
“赵二河亲自查了,三人值守,签录在册。伤员名单更新了,断骨少年能下地走三步,老妇咳嗽轻了些。”
艾琳点头,转身走进屋内。桌上摊着布防图,炭笔搁在南岭标记旁,笔帽未扣。她抽出一张新纸,写下“晨会”二字,又添三项条目:哨报、仓粮、伤情。
“从今日起,每日日出后一刻,各哨点派人来报。”她说,“不许迟,不许代,必须本人签字。统储仓每早称粮,记实数。伤员恢复情况,由照护组每日申时前递来。”
李三看着那张纸:“若无事发生,也报?”
“正因无事,才更要报。”她抬眼,“敌人不来,不是因为我们强,是因为他们在等更狠的手段。我们不能等风吹到脸上才想起关窗。”
李三沉默片刻,点头离去。不到半个时辰,西坡哨兵第一个抵达,衣角沾着露水,在纸上签下名字。接着是北巷、南墙、地下仓库。五人陆续到来,汇报简短,无异常。艾琳一一核对笔迹,收下记录,回执盖印。
午后乌云渐聚,风自山谷卷起,吹得旗杆吱呀作响。一名孩童在墙根追逐野猫,慌忙中撞上了警铃木架。铜铃一震,发出短促一声。
刹那间,南墙传来脚步奔踏声。两名青年已持叉登墙,一人高喊“敌近”!另有妇人抱起幼儿往掩体跑,险些跌倒。
艾琳几乎是同时冲出议事屋。她直奔鼓台,敲响单鼓一响,随即举起右手,掌心向前。
“停!”她声音不高,却穿透风声。
众人止步。墙头青年喘着气,望向她。
“点燃西坡火盆,白烟试燃。”她下令,“仅此一次,不传信号,不启双烟。”
赵二河已在火盆前蹲下,用火镰点着引草。一柱白烟缓缓升起,飘散在低空云层下。
艾琳召所有人至广场。她站在石墩上,目光扫过每张脸。
“风雨不是敌人,慌乱才是。”她说,“昨夜无战,今晨无战,明日也可能无战。但我们不能靠运气活着。信号规程写在纸上,更要刻进心里。”
她转向李三:“每五日一次无声演练。所有人依手势行动,不得出声。第一日由我领示,第二日起分组轮练。”
没人反对。有人低头搓手,有人轻轻点头。一名曾误触铃架的老汉走到她面前,低头不语,良久说了句:“该罚。”
艾琳摇头:“不必。记住就好。”
黄昏时分,她让人在焦土前点燃一支松脂火把。火焰跳动,映出烧塌的屋基轮廓。老猎户站在人群后,抽着旱烟,没走近。
艾琳没叫他。她只是举起火把,照向那根斜插在地的断梁。
“这里曾住着陈家三代人。”她说,“去年海盗来时,他们没能跑出去。现在我们有了墙,有了哨,有了火盆和信号。但我们筑墙,不是为了把自己关起来,是为了守住还能回来的地方。”
她放下火把,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从今晚开始,每周由一户人家讲一段过去的事——谁家祖辈开荒,谁家孩子第一次学会犁田,谁记得这村最早的一口井在哪。这些话,要记下来,存进地下仓库。”
人群静默。远处一只狗吠了两声。
第二天清晨,文书送来第一份口述稿。是磨坊张氏写的,讲她父亲如何用一副旧磨盘换回三袋麦种。艾琳看了一遍,在末尾签下见证人姓名,交还誊抄。
第三日,北巷值哨发现山间有异鸟群飞,立即上报。经查为雷雨前兆,非人为踪迹。艾琳在晨会记录上加注一条:“鸟兽反常亦需报。”
第五日,无声演练开始。艾琳站在场中,双手比划,示意警戒、集结、撤退。众人依令而动,动作整齐。赵二河在哨塔上看着,嘴角微动。
第七日,李三带来消息:统储仓粮食消耗比预估慢两成,因各家主动减量。伤员恢复进度加快,三人已可参与轻务。
艾琳翻开《家园录》初稿,已有六户讲述被录入。她用炭笔在页眉写下一行小字:“防御不止于墙,更在于心之所系。”
当夜暴雨突至。闪电划破天际,照亮议事屋前的石阶。艾琳仍在原地站立,披着蓑衣,手里握着刚收到的北坡签录。纸上墨迹未干,写着“无异状”。
李三送来热汤,放在案侧,低声说:“你该歇了。”
她没回答。
赵二河从主哨塔下来,经过石阶,抬头看她一眼,对身旁值哨者说:“她不动,我们就不关灯。”
更深人静,全村灯火次第熄灭。唯有议事屋前那盏油灯始终亮着,灯罩被雨水打得微微颤动。
艾琳的手缓缓翻过一页《家园录》,指尖停在最新一行字上。
屋檐滴水落下,砸在石阶边缘,溅起细小的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