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林线与海岸交界处的黑烟仍在上升,笔直如矛,刺向灰蓝的天底。艾琳站在石台边缘,手腕内侧的灰印尚未冷却,像一块烙在皮肉上的铁片。她没有动,目光从那缕烟转向打谷场边缘的箭筒,甲字筒里插着昨夜新制的箭支,羽尾齐整,镞角泛青。
赵姓青年走来,肩头的擦伤已用布条缠好。“西坡岗哨换过了,信号正常。”
“再去一趟。”艾琳说,“带两个人,轮换北岸礁石带的观察位。我不信那烟只是偶然。”
赵姓青年顿了一下。“你是说……他们真要来了?”
“小队败退,不会无声无息。”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腕,“它还在热。这不是试探,是前兆。”
赵姓青年没再问,转身快步走向村口。疤脸汉子从仓房出来,手里拎着一截断矛杆,走到艾琳身边时停下。“老匠人说,这木芯裂了,撑不住重击。”
“换掉。”艾琳接过断杆,扔进废料堆,“所有长柄武器今晚再检一遍。不是防一次冲,是防三波压。”
疤脸汉子点头,正要走,艾琳叫住他:“叫老匠人来打谷场角落,有事商议。”
两人在石台背风处碰头。老匠人手里拿着一张旧羊皮图,边角已被磨毛。艾琳抽出腰间炭笔,在另一张粗纸上画出山势轮廓,标出村口、泉眼、东西小径和北岸滩头。
“六艘船藏在礁石后,桅杆未升。”她说,“陆上有两队人逼近,一东一西。我们最多还有三日。”
老匠人盯着图纸,手指划过泉眼位置。“若主防失守,这里能守多久?”
“三天水,两天粮,加上陷阱残余。”艾琳圈住泉眼,“但它太偏,一旦被围,援兵难至。所以——”她笔尖一转,在村后坡道划出第二道防线,“我们得让他们以为主防必破,实则伏兵在中段。”
疤脸汉子皱眉:“他们若不走主道呢?”
“那就逼他们走。”艾琳指向东西小径交汇的洼地,“那里埋三组绊索,加滚木。只要他们分兵,我们就逐个击破。”
三人重新标注防线节点,将打谷场设为指挥中枢,泉眼为退守据点,各岗哨以敲击声传讯。老匠人默默记下人力分配,准备召集可用之人。
艾琳收起图纸时,一名妇人提着陶罐走过,低声对身旁孩子说:“听说海盗有上百人……比咱们全村都多。”
孩子瞪大眼,转身就跑。片刻后,巷口传来哭喊:“坏人要杀我们了!”
几个孩童惊叫着奔过打谷场,撞翻了一筐刚验好的箭支。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抬头望天,有人低头搓手,连刚领到武器的青壮也停下了动作。
艾琳走上石台,未呼喝,未挥手,只静静立着。喧闹渐息,她举起一支甲字箭,高声道:“昨夜四人抗七狼而不溃,今日百人守家园,岂能自乱?”
人群静了下来。
“狼群尚且退去,海盗也是血肉之躯。”她声音平稳,“他们要的是粮、是物、是速战速决。我们只要守住一夜,他们必退。”
她放下箭,宣布新规:双岗轮守,每岗两个时辰;三餐定时,由妇人统一分配;孩童归屋,不得擅出。
“老匠人登记所有可用人力。”她看向老人,“按能战、能守、能援三类分册。”
老匠人点头,取来木册开始记录。
“疤脸汉子巡查纪律。”她转向汉子,“凡擅离岗位、散布谣言者,暂扣口粮。”
疤脸汉子应声而去。秩序渐渐恢复,箭筒重新清点,火油罐搬上屋顶,巡逻队列开始交接。
太阳西斜,赵姓青年带回消息。他站在石台下,喘着气:“北岸确有六艘大船,藏在南礁后。桅杆放倒,帆布遮盖,像是等夜袭。另有两队人马,一队约三十人,沿东猎户小径推进;另一队在西坡林缘,人数不明,但脚印深,负重不小。”
艾琳听完,当众撕碎那张旧地图,取出新绘图纸,铺在石台上。
“他们想三面合围,逼我们弃村逃亡。”她用炭笔划出三道防线,“第一道,村口陷阱带,诱敌深入;第二道,中部伏击区,以火油罐和弓手压制;第三道,泉眼据点,固守待变。”
她指着图说:“他们不怕死人,怕耗时间。只要拖到天明,他们得不到想要的,就会撤。”
众人围拢,看着图纸,眼神逐渐凝定。
“现在,全员进入战备状态。”艾琳下令,“但——”她语气放缓,“所有人先回家,与家人共进晚餐。限一盏茶时间,归队集结。”
没人质疑,也没人迟疑。人们默默散去,有的走向仓房领取口粮,有的回屋取衣披甲。妇女们开始熬粥,炊烟升起,气味混着柴火与麦香。
艾琳站在打谷场中央,目送村民离去。赵姓青年带人布置夜间岗哨,将火把插在预定位置;疤脸汉子带队巡视东侧小径,检查绊索是否牢固;老匠人坐在仓房门口,核对防守名单,逐一确认姓名与职责。
暮色渐浓,村中灯火零星亮起。孩童被唤回家中,窗缝透出微光。一名老妇端着一碗粥走出门,递给守在屋外的丈夫,两人低语几句,男人摇头,又把碗递回去。
艾琳仍立在石台旁,手中握着一支未上漆的箭杆。她轻轻摩挲木纹,指腹掠过镞槽,然后将箭插入甲字筒。
远处,那缕黑烟已淡去,但海风带来一丝咸腥之外的气息,像是焦木与铁锈混合的味道。
打谷场边缘,一名青年正调试弓弦,试了三次,才让弦与弓臂贴合。他拉满一次,松手,箭矢钉入土中,尾羽轻颤。
村口了望台上传来一声短促的敲击。
艾琳抬头。
疤脸汉子从东侧小径折返,脚步急促,手中短矛横握,矛尖朝外。
他快步登上石台,声音压得很低:“东队提前了。他们已经越过断崖岔口,距村不到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