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赛博龙婆预言
铜锣湾的霓虹，从未像今夜这般，令人觉得像是垂死生物的血管。
陈浩南踩过一地湿漉漉的反光，那些红绿绿的光斑扭曲成不可名状的形状，倒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底。他身边只跟着大飞，两人沉默地穿行在后巷的迷宫之中，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以及一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的气味。
自从山鸡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将那枚冰冷的“罗盘义眼”塞进他手心，陈浩南就觉得这个世界的声音和颜色都隔了一层毛玻璃。兄弟的鲜血是温热的，但那枚义眼却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不断汲取着他体内的温度。
“浩南哥，个死老太婆真系住喺呢种地方？”大飞忍不住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踢开一个空罐头，金属滚动的声响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格外刺耳。“鬼气森森，仲臭过嘅嘅公厕。”
陈浩南没有回答，只是抬了抬下巴。前方，一栋被两侧高楼挤压得几乎变形的旧唐楼门口，挂着一盏忽明忽灭的幽蓝色灯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赛博命理，窥探天机”。
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一股浓烈的、混合了香烛、机油和某种电路板烧焦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只有无数红绿绿的LEd指示灯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闪烁，勾勒出堆积如山的电子废品轮廓——老式显像管电视机、拆开的服务器机箱、缠绕如肠的线缆，还有悬挂在屋顶，随风轻轻碰撞的、刻满了符咒的光盘。
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由无数屏幕拼接成的巨大控制台前。她头发花白稀疏，身上却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长袍。控制台上，几十块屏幕里跳动着扭曲的雪花、快速滚动的二进制代码，以及一些无法理解的、不断蠕动的几何图形。
“龙婆？”陈浩南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身影缓缓转过来。她的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双眼。那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两颗精密复杂的机械义眼，无数细小的镜片在瞳孔深处层层叠叠，折射着控制台的光芒，仿佛两个微缩的、冰冷的银河。
“嚟啦。”龙婆的声音沙哑，带着电流通过的杂音，她抬起一只干枯的手，指了指控制台前的两张破烂凳子。她的手指关节处，有明显的金属改造痕迹。“坐。你身上，有‘祂’嘅味道……同埋死亡嘅预告。”
陈浩南心中一凛，和大飞对视一眼，依言坐下。
“龙婆，我哋想知……”
“你想知点解兄弟会死？想知点解成个香港好似发紧一场噩梦？想知你条路，行到去边？”龙婆打断他，机械义眼的光芒骤然增强，锁定了陈浩南，“但系，你准备好睇真相未？真相，系会啃食灵魂嘅。”
大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喂，神婆，收钱做事，讲嘢唔好咁玄乎！”
龙婆发出一阵如同老旧齿轮摩擦的怪笑：“钱？呢个世界就快连钱都系废铁啦。”她的目光转向陈浩南紧握的右手，“攞出嚟啦，嗰只‘眼睛’。”
陈浩南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那枚从山鸡处继承的罗盘义眼，此刻正微微发热，表面的复杂纹路流淌着幽光。
龙婆伸出金属手指，凌空一点。控制台中央最大的屏幕突然亮起，一道光束射出，精准地扫描着罗盘义眼。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周围的所有屏幕上疯狂倾泻。
“好……好……用生命启动嘅信标，果然最纯净……”龙婆喃喃自语，她的机械义眼也开始高速转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突然，整个房间的所有屏幕，雪花和代码瞬间消失，被一片无边无际的、暗红色的污浊之海取代。海水粘稠如血，冒着咕嘟咕嘟的气泡。
“睇清楚！”龙婆厉声道，她的声音仿佛直接灌入陈浩南和大飞的脑髓。
影像开始流动：
他们看到了维多利亚港，但海水不再是蓝色，而是那片影像中的污浊血海。无数巨大的、生锈的管道如同巨蟒般从海底伸出，刺破水面，喷涌着黑色的浓烟和滚烫的蒸汽。熟悉的霓虹招牌半浸泡在血海中，短路迸发出惨白的电火花。天空中，低垂的乌云缓慢旋转，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由钢铁和血肉交织而成的齿轮状漩涡。
“呢度系……香港？”大飞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紧接着，视角拉近，穿过血海，深入海底。他们看到了一座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沉没城市——但那不是古老的石质建筑，而是一座由生锈的钢铁、扭曲的管道、废弃的船骸和无数机械残骸拼接成的海底工厂。巨大的齿轮在污浊中缓缓转动，发出沉闷如雷鸣的“轰隆”声，链条如同巨蟒般穿梭，一些形态模糊、半机械半血肉的“深潜者”在工厂间忙碌，像是在进行某种永无止境的生产。
“拉莱耶……唔系古城……系工厂！系‘锈蚀之主’嘅……心脏！”龙婆的声音带着一种亵渎的狂热。
影像猛地切换：
他们看到的是香港的街头，但已是人间地狱。曾经繁华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港人如同行尸走肉般站立着。他们的眼睛变成了空洞的齿轮，皮肤下透出金属的光泽，嘴巴无意识地开合，仿佛在共同吟诵着那首“锈歌”。七百万市民，无论贫富，无论身份，全都静止在原地，如同等待最终指令的傀儡。他们的头顶，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银灰色的能量（或许是灵魂？意识？）被抽离出来，汇入天空那个巨大的血肉齿轮漩涡。
“七百万港人，七百万活祭……”龙婆冰冷地念出这行字，仿佛在宣读一份无可更改的判决书。屏幕上的景象，正是这恐怖预言的直观呈现。
陈浩南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影像再次聚焦：
这一次，画面中央是他自己——陈浩南。他站在一座由无数废弃汽车、钢筋和扭曲尸体堆砌成的巨大祭坛顶端，祭坛的形状，正是一个放大了的黄印。他身穿破烂的洪兴皮衣，脸上沾满血污和油渍，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灵魂。
而他手中，紧握着的，正是那根象征着洪兴最高权力的龙头棍。
在祭坛的正前方，悬挂着一面巨大无比的、由暗红色血肉与黄铜镶嵌而成的铜锣。锣面上布满了搏动的血管和神经束，中心处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如同活物般转动的齿轮眼睛。
影像中的陈浩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龙头棍。
“唔好！住手！”现实中的陈浩南猛地站起，想要阻止影像中的自己。
但影像无情地继续——
龙头棍沉重地敲击在那面“血肉铜锣”之上。
“咚————————！！！”
没有清脆的锣声，只有一声沉闷、粘腻、仿佛整个世界内脏都被震动了的巨响。伴随着巨响，一圈暗红色的、混合着血雾和锈渣的能量波纹以铜锣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席卷了整个香港，席卷了那片污浊的血海！
海底工厂的所有齿轮在这一刻同步加速，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天空中的血肉齿轮漩涡停止了旋转，中心处，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由纯粹恶意和锈蚀构成的巨大存在，缓缓睁开了它那如同熔炉般的眼睛……
“唔系我！唔会系我！”陈浩南疯狂地嘶吼着，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
影像戛然而止。
所有屏幕重新被雪花占据，房间内只剩下LEd指示灯幽暗的光芒，以及陈浩南粗重的喘息声。
龙婆机械义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她似乎也因刚才的“窥探”而消耗巨大。她缓缓抬起手，从控制台的一个隐秘插槽中，取出一枚布满锈迹、却闪烁着微弱金光的古老芯片。芯片的样式，赫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常见的计算机内存条，但上面蚀刻的图案，却是1997年的黄历和无数细密的诅咒符文。
“1997年黄历芯片……”龙婆将芯片递给陈浩南，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嗰年，回归嘅唔止系主权……跟住落嚟嘅，仲有‘祂’嘅阴影……呢块芯片，系当年第一个感知到‘锈蚀’嘅先知，用自己嘅脑浆同血液烙低嘅……系锁匙，亦都可能系……最后嘅希望。”
陈浩南接过芯片，感觉它沉重得像一块墓碑。
“点解……点解会系我？”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我陈浩南，只系一个睇场嘅古惑仔！”
龙婆的机械义眼最后一次聚焦在他脸上，声音低沉而缥缈：“命运拣选你，唔系因为你系乜嘢人，而系因为你企喺边个位置……洪兴龙头，江湖大佬……你手上有嘅‘势’，你嘅‘信众’，就系最好嘅祭品同催化剂……或者，你都可以系……打断仪式嘅那一个异数。”
她顿了顿，最后说道：“记住，当铜锣响起，万物归锈……你嘅选择，决定呢个城市系沉默中死亡，定系在疯狂中……挣扎多一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一个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传来：“o记，黄志诚。陈浩南，我哋收到线报，怀疑你同几宗机械邪教谋杀案有关，请你返警局协助调查。”
陈浩南和大飞脸色一变。
龙婆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低声道：“睇嚟，有‘人’唔想你知道得太多……快啲走，后面有路。”
陈浩南紧紧攥住那枚滚烫的罗盘义眼和冰冷的黄历芯片，看了一眼龙婆，又看了一眼那扇被敲响的门。前有警方，后有无法想象的恐怖未来，而他自己，竟然是启动末日的关键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枚承载着绝望预言和微弱希望的芯片塞进贴身口袋，对大飞使了个眼色，迅速隐入了控制台后方，那片更深的黑暗与电子废品构成的迷宫之中。
身后的敲门声，变得越来越急促，如同末日临近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