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螺丝钉的资格》
香港警队总部，这座象征着秩序与法律的现代堡垒，正被一种无形的锈蚀从内部啃噬。电力系统像垂死者的心电图，间歇性地明灭，将走廊切割成一段段光与影的牢笼。备用应急灯的惨绿色光芒，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为冰冷的墙壁和金属门扉涂抹上了一层腐质般的色泽。
黄志诚督察握着他那把老旧的左轮手枪，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片熟悉的、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迷宫里。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中回荡，却被一种更低沉、更无处不在的嗡鸣所吸收、扭曲——那声音像是无数巨型齿轮在遥远的地心缓慢啮合，又像是生锈的管道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发出濒临破碎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某种……类似海腥与腐败金属混合的怪诞气味，吸入肺中，带着冰冷的颗粒感。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总部最深处，理论上早已封存、只存在于老旧蓝图上的“绝密档案库”。情报来源模糊而诡异，像是一段被强行植入他思维的噪音，不断重复着一个坐标和一个名词——“起源许可”。
档案库的厚重合金门，本该由电子锁和机械锁双重禁锢，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撕裂，门轴扭曲，门板歪斜地敞开着，露出其后深不见底的黑暗。黄志诚深吸一口带着铁腥味的空气，侧身挤了进去。
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像一把手术刀，试图解剖这凝固的罪恶。光线所及，并非预想中堆积如山的纸质文件。巨大的空间内，林立着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金属档案架，但它们不再是静止的。架子上，无数黄铜、钢铁制成的轴承、齿轮和传动杆如同活物般缓缓转动，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一卷卷褪色的磁带，在看不见的力量驱动下，在复杂的机械结构中自动穿行、倒带，播放着混杂了历史噪音、模糊人语以及那种永恒齿轮声的诡异交响。这里，本身就是一台庞大、古老且拥有某种意识的机器。
黄志诚的心脏沉了下去。他沿着这些“活着的”档案架艰难前行，手电光最终定格在空间中央的一座石台上。那里没有卷宗，没有文件，只有一台老掉牙的机械打字机。它锈迹斑斑，但一根金属触手般的缆线从地面伸出，连接着它，键杆正在自主地、一下下地抬起、落下，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打字员正在工作。
“哒…哒…哒…”
敲击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黄志诚缓缓靠近，目光落在打字机上那卷不断吐出的纸张上。顶端，一行用老式英文字体打出的标题，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最终接入与锈蚀纪元开启许可书》】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叠正在增长的“文件”。内容是用一种冰冷、非人的官样文书写成，详细“批准”了一项名为“锈蚀之主——万机之骸”的存在，将其“工业规则”与“钢铁福音”覆盖于香港及周边维度。生效条件包括“社会结构熵增达到阈值”、“集体潜意识绝望频率共振”、“主要文明节点（香港）基础逻辑自洽性崩坏”等等。
而最让他灵魂战栗的，是文件末尾的签署栏。
那里没有墨水签名，而是用某种强大的压力，在纸张上烙印下的一个个名字。每一个名字下方，都附着一个微小的、极其精细的金属印章图案——那是历任港督的私人印鉴。
从最早的开埠元勋，到最后的末代港督，一个不差。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在每一个烙印的名字旁边，石台的金属表面，都诡异地“生长”出一个微小的凹槽，凹槽里静静躺着一件物品——一颗带着神经接口的齿轮眼球、一段覆盖着仿生皮肤的金属脊椎骨、一只内部结构精密如钟表的机械手掌、一颗仍在微弱搏动、由透明材料包裹可见内部齿轮结构的心脏……
这些，是属于那些签署者的“零件”。是他们在不同时期，以不同形式，与那股潜伏在历史阴影中的力量达成的“协议”，或者说，被“改造”的证明。他们并非单纯的殖民统治者，他们是……载体，是代言人，是这台庞大机器嵌入人类社会的“关键螺丝钉”。整个香港的繁荣与混乱，崛起与沉沦，或许都只是这份“许可书”漫长生效过程的一部分铺垫。
“呵……我们到底在守护什么？”黄志诚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守护一个……早已被签署了毁灭协议的城市？”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一个冷静到近乎诡异的声音在入口处响起。
“黄Sir？”
黄志诚猛地转身，手电光扫过去，照亮了刘建明那张英俊却毫无血色的脸。他穿着整齐的警服，但眼神深处却翻滚着与这身制服格格不入的惊涛骇浪。
“建明？”黄志诚下意识地将那份“许可书”藏向身后，目光锐利如刀，“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建明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越过黄志诚，死死盯住了石台上那些历任港督的“遗物”，以及那台仍在自动打字的机器。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变得急促。“那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份判决书。”黄志诚的声音低沉而绝望，“对我们所有人的判决书。”他顿了顿，死死盯着刘建明，“你知道些什么，对吗？关于这一切？关于……那些‘机械降神’的邮件？”
刘建明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那些直接出现在他加密电脑屏幕上的信息，那些低语着他内心最深恐惧与欲望的代码，那些许诺给他“新生”与“超越”的诱惑……他一直以为那是某个高超黑客的伎俩，或者是内部斗争的阴谋。直到此刻，看到这台自行运作的打字机和那些非人的“签署证明”，他才真正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人类层面的对手。
“我……”刘建明张了张嘴，却无法组织语言。他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是继续扮演警察，试图摧毁这恐怖的根源？还是……接受那低语中的“资格”，成为这锈蚀纪元的一部分，或许还能获得一丝扭曲的生存机会？
最终，长期卧底生涯塑造的本能占据了上风——毁灭证据，掩盖真相，无论这真相多么骇人听闻。
“必须毁了它！”刘建明低吼一声，猛地拔出手枪，不是对准打字机，而是对准了石台上那些港督的“零件”，以及那份仍在不断吐出的“许可书”。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或许，摧毁这些，就能切断某种联系，就能……拯救他自己那早已污秽不堪的灵魂？
“不要！”黄志诚出声阻止，但已经晚了。
刘建明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击打在石台上，溅起几点火星。但预想中的破坏并未发生。子弹像是打在了某种坚韧无比的生物组织上，被扭曲的金属弹头无力地弹开。而石台本身，连同上面的“零件”和文件，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死寂。
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那台老式打字机突然停止了敲击。连接它的金属缆线如同苏醒的蛇，猛地扬起。打字机下方的阴影开始蠕动、沸腾，仿佛连接着无尽的墨黑之海。
下一秒，阴影中激射出数道粘稠、漆黑的“墨水触手”！它们快如闪电，无视了物理距离，瞬间就缠绕上了刘建明持枪的手臂和身体。
“啊——！”刘建明发出凄厉的惨叫。那触手并非单纯的捆绑，而是在……注入。
冰冷的、带着强烈铁锈和腐败气味的黑色液体，顺着触手强行灌入他的血管。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痉挛，手枪“哐当”掉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凝固，骨骼在被替换，神经在被重写。
黄志诚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徒劳地举着枪，却不知该射向何处。
几秒钟后，墨水触手倏地缩回阴影，仿佛从未出现。刘建明踉跄一步，捂住自己的右手手掌。那里，一个诡异的、如同螺丝钉头部形状的贯穿伤正“汩汩”地涌出液体——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粘稠、漆黑、反射着幽光的机油。
机油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溅开一朵朵污秽的花。
刘建明抬起脸，看向黄志诚。他的脸上已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非人的茫然。他颤抖地抬起那只流着机油的手，伸到眼前，仿佛第一次认识它。
“黄Sir……”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我系兵……定系贼？”
他顿了顿，机油从伤口流得更急，像是在为他的话标注符号。然后，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出了那句仿佛来自深渊的判词：
“原来……我乜都唔系。”
“我只系一粒……等住被拧实嘅螺丝。”
黄志诚站在原地，如坠冰窟。他看着眼前流着黑色机油的刘建明，看着那台重新开始“哒哒”作响的打字机，看着那些历任港督的机械器官。他手中的“许可书”沉重如铅，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这座城市的命运和所有人的灵魂铸成。
在这庞大的、冰冷的、正在启动的“机器”面前，警察、黑帮、好人、坏人……所有的一切身份、挣扎与信念，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们，都只是等待被使用的零件。
而锈蚀纪元的钟声，已经在香港的上空，无可挽回地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