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湾仔断电日
时：199x年，夏末，黄昏至夜
地：香港，湾仔至铜锣湾街区，维多利亚港上空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赛博道士小犹太。
他那间位于深水埗鸭寮街的逼仄铺头里，上百台自行组装的服务器、显示器和收音设备，同时发出一阵尖锐的蜂鸣。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骤然紊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如同电路板过载烧焦般的臭氧味，其中又隐隐夹杂着一丝……海水的腥咸与铁锈的冰冷。
小犹太猛地从他那张破烂的电脑椅上弹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主屏幕。频谱分析仪上，一道从未有过的、规律到令人心悸的波形正在生成，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无线电信号，更像是一颗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心脏，在城市的脉搏深处，开始了跳动前的预演。
“来了……”他干裂的嘴唇翕动，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试图锁定信号源，冷汗却已浸透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后背。“祂等不及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整个香港，凡依靠电力运行的设备——家家户户的电视机、商铺的收音机、街边的公共电话、写字楼里的电脑屏幕，甚至医院的生命监护仪——全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劫持。杂音之后，一段低沉、扭曲、仿佛来自万米深海之底，又似经过生锈齿轮研磨的音频，强制性地播放出来。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也不是任何已知生物能发出的声音。它是亵渎的音节，是理智的毒药，是《死灵之书》中被禁忌章节的直接诵读。声音钻入耳膜，让聆听者头痛欲裂，眼前幻象丛生。孩童开始无端哭嚎，老人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意志稍弱的成年人则目光呆滞，口中无意识地模仿着那令人发狂的语调。
“关掉！快关掉它！”街上有人捂着耳朵尖叫。
但无济于事。电源被切断，电池被取出，那声音却依旧顽强地从设备的内部扬声器中渗出，仿佛信号并非通过电路传输，而是直接作用于物质本身。
维多利亚港的上空，原本被晚霞染红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旋转，形成一个覆盖了整个港岛的、巨大无朋的齿轮状云团。云团内部，不是水汽，而是交织着暗沉金属光泽与污浊血肉色彩的诡异物质，缓慢而坚定地咬合、转动。每一次无形的“啮合”，都让空气中的压力倍增，让那亵渎的音频更加清晰。
全港大断电，开始了。
铜锣湾，曾经的霓虹闪烁之地，此刻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昏黄。只有零星几盏依靠独立发电机的店铺还亮着灯，但那光芒在齿轮云团的压迫下，也显得如此微弱和摇曳。
陈浩南站在骆克道与轩尼诗道的交界处，他身后，是数百名洪兴的马仔。他们手中拿着的不仅是砍刀和钢管，更有一台台轰鸣作响的柴油发电机，以及连接着发电机的、临时赶制出来的特殊设备——“符咒霓虹灯”。
这些霓虹灯管被小犹太用混合了朱砂、黑狗血以及某种“数据净化符咒”的特殊涂料处理过，灯管弯曲成的不是广告字样，而是复杂的道家符箓与赛博风格的几何图形。在发电机的作用下，这些符咒灯管发出忽明忽暗、令人不安的幽蓝色光芒，勉强驱散着从四面八方弥漫过来的、带着铁锈味的黑暗。
“撑住！边个后退半步，就系同全香港过唔去！”陈浩南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赤裸的上身伤痕累累，旧日的刀疤与新增的、仿佛被酸性物质腐蚀过的痕迹交错。他的眼神，昔日的江湖意气已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坚毅所取代。山鸡临死前塞给他的那枚“罗盘义眼”正贴胸收藏，此刻正隔着皮肤传来一阵阵冰冷却又带着警示意味的悸动。
黑暗中，传来了沉重而杂乱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血肉被强行撕裂又与机械融合的异响。
东星乌鸦来了。
但他带来的，不再是活生生的小弟。而是一群……“机械僵尸”。这些曾经的人类，如今肢体大部分被粗糙的金属义肢和暴露的齿轮结构取代，裸露的皮肤呈现出死灰色的铁锈斑痕，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两点微弱的、如同劣质灯泡般的红光。他们的行动僵硬却力大无穷，关节转动时发出“咔哒咔哒”的齿轮咬合声，口中嗬嗬作响，流淌出的不是唾液，而是粘稠的黑色机油。
“浩南！睇下我为你同你嘅洪兴，准备嘅呢场钢铁盛宴！”乌鸦站在机械僵尸群的后方，他的一条手臂也已改造成了巨大的液压钳，脸上带着疯狂而虔诚的扭曲笑容，“血肉苦弱，钢铁永恒！迎接‘锈蚀之主’嘅降临啦！”
“迎你老母！”大飞在一旁怒吼，手中的改装散弹枪喷出火舌，特制的盐弹打在最前方的机械僵尸身上，爆开一团团白色的净化之光，那僵尸踉跄后退，体表的锈迹似乎暗淡了些许，但很快又被更多涌上的同类淹没。
“开灯！”陈浩南一声令下。
数十台符咒霓虹灯同时亮度暴涨，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去，构成一道光之壁垒。被蓝光照射到的机械僵尸，动作明显变得迟滞，体表冒出滋滋的白烟，发出痛苦的嘶吼，仿佛那光芒对他们而言是灼热的烙铁。
“顶住！为小犹太争取时间！”陈浩南挥动手中缠着符布的开山刀，一刀劈翻一个试图冲破光壁的机械僵尸，刀刃与金属肢体碰撞，溅起一溜火星。
街道上，上演着一场超乎想象的混战。洪兴的马仔们依靠着符咒霓虹灯的光芒庇护，用冷兵器、改装枪械甚至柴油驱动的链锯，与源源不断的机械僵尸搏杀。刀光剑影中，断裂的齿轮四处飞溅，黑色的机油与人类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偶尔，从那机械僵尸断裂的伤口中，还会猛地探出粘滑、布满吸盘的暗色触手，进行出其不意的偷袭，将猝不及防的马仔拖入黑暗，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
这是最原始的暴力，与最亵渎的工业造物，在最熟悉的街头，进行着最惨烈的碰撞。
深水埗，小犹太的铺头已然成了一个临时的“赛博法坛”。
他成功地将自己的设备接入了香港电网的一个极其古老、几乎被遗忘的备用节点——那是为应对极端情况，比如1997年回归典礼等重大事件而准备的独立供电系统。此刻，这珍贵的电力正被他全部用来驱动一个疯狂的计划。
屏幕上不再是混乱的数据流，而是整个香港的电网结构图。代表“锈蚀之主”力量的污秽信号，正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在网络中蔓延、污染。小犹太鼻梁上架着特制的AR眼镜，镜片上飞快地闪过无数符咒代码与电路拓扑。
他双手在三个键盘上同时操作，速度快得带起残影。一边编写着针对那亵渎音频的“反制病毒”，试图用一段经过精密计算的、融合了《净天地神咒》二进制版本的正向能量波去覆盖它；另一边，他正在调动全港所有尚未被完全侵蚀的公共广播系统，准备注入他准备好的“净化频率”。
“能量……还需要更多能量……”他喃喃自语，嘴角因为精神过度集中而咬出了血丝。他知道陈浩南他们在用生命为他争取时间，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湾仔的街头，战况愈发惨烈。
符咒霓虹灯在机械僵尸前仆后继的冲击下，已经开始有几盏闪烁不定，甚至爆裂熄灭。光壁出现了缺口，洪兴的防线被迫收缩，伤亡在不断增加。
就在这最危机的时刻——
啪！
城市最后残余的灯光，包括那些符咒霓虹灯，猛地彻底熄灭！
小犹太的备用电源，似乎也到了极限，或者……被更强大的力量强行中断了。
整个湾仔，乃至整个香港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彻底的黑暗。只有维多利亚港上空那缓慢转动的齿轮云团，散发着不祥的、暗红与铁青交织的微光，如同一只漠然俯视着濒死世界的巨眼。
绝对的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随即，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已经熄灭的、遍布大街小巷的霓虹灯招牌，并没有沉寂。它们……活了过来。
不是通过电流，而是某种内在的、邪恶的生命力。一根根霓虹灯管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扭曲、蠕动，从冰冷的玻璃和金属，转化成了搏动着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活体血管！这些由光构成的血管在空中蜿蜒、延伸、交织，覆盖了整条街道，覆盖了摩天大楼的外墙，覆盖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视野。
它们拼凑出的，不再是任何商业广告或文字，而是一句巨大无比、横贯天际的亵渎宣言，用的是某种并非汉字、也非英文，却能直接烙印在每个人意识深处的诡异符号。所有看到它的人，都在瞬间理解了其含义：
“祂在齿轮里分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仍在抵抗的人。连陈浩南都感到一阵手脚冰凉，手中的刀似乎重若千钧。
“浩南哥……”身边一个年轻马仔带着哭腔，几乎要放弃抵抗。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
滋——啦——！
一阵尖锐的、仿佛信号不良的电流声，强行撕裂了那令人疯狂的亵渎音频，也打断了那活体血管的蠕动。
紧接着，一个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通过尚未被完全摧毁的少数公共广播喇叭，以及那些刚刚“死去”的收音机、电视机的扬声器，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是小犹太！他成功了！他找到了那最后一丝电力，或许是动用了某种燃烧自己生命本源的方式，将这段经过他编译的《净天地神咒》强行播送了出来！
这声音不再是小犹太平日那略带懦弱的语调，而是充满了一种电子合成般的庄严与肃穆，仿佛千万个道士在同时诵经，又与底层的数据流完美融合。
咒文的声音所过之处，那些活体血管般的霓虹灯管发出了痛苦的痉挛，光芒剧烈闪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灼烧。机械僵尸们的动作再次变得混乱，眼中的红光明灭不定。
陈浩南精神大振，怒吼道：“兄弟们！未输晒！跟我上！”
他率先冲出，手中的符刀燃烧起最后的精神力量，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再次杀入敌阵。洪兴的马仔们受到鼓舞，也纷纷发出怒吼，紧随其后。
黑暗并未完全褪去，亵渎的低语仍在背景中萦绕，齿轮云团依旧在头顶缓缓转动。
但希望，那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重新被点燃了。
湾仔的断电日还未结束，战斗，进入了更加残酷、决定最终命运的阶段。陈浩南知道，小犹太争取到的这宝贵时间，必须用来找到乌鸦，找到那个召唤的核心，才能彻底打断这恐怖的“分娩”过程。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目光投向黑暗深处，乌鸦那疯狂笑声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