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ptU:钢铁雾夜》
浓雾,并非维多利亚港常有的那种湿润、咸腥的海雾。今夜笼罩尖东的,是一片铁锈色、带着浓重机油与金属研磨液气味的工业之雾。它仿佛有生命般,贪婪地吞噬着霓虹灯的光彩,将街道、楼宇、一切都浸泡在一片昏黄与死灰交织的粘稠介质中。能见度不足十米,世界被简化成了以自身为圆心、缓慢移动的绝望孤岛。
ptU(警察机动部队)的蓝色贝雷帽们,此刻正深陷于这座孤岛之中。四名队员,呈警戒队形,在平日繁华此刻却死寂得可怕的街道上缓慢推进。脚下的军靴踏在潮湿的沥青路上,发出的不是清脆的“哒哒”声,而是粘腻的、仿佛踩在某种生物内脏上的“噗嗤”声。雾太重了,连声音都传不远。
带队的是辉sir,任达华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左手紧握点三八左轮,右手捏着一个金属外壳的Zippo打火机,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打火机盖上,刻着一个模糊的、似乎与现有任何已知徽章都对不上的齿轮与触手交织的图案,那是他在一次搜查锈铁大厦地下层时,从一个疯狂信徒身上找到的“纪念品”。他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图案,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危险的清醒。
“扑街咯,呢场雾…邪门到爆。”身后的队员阿忠低声咒骂,声音在面罩下显得有些沉闷,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步枪的准星,在雾中徒劳地扫视。“个GpS完全废咗,电台净系得沙沙声,同…同埋嗰啲鬼声。”
他说的“鬼声”,是所有队员都能听到的——从弥漫的雾气深处,断断续续传来低沉而规律的“铿锵…铿锵…”声,如同一个巨大无比、锈迹斑斑的蒸汽机在极远处缓慢运作,又像是无数铁链在拖行、齿轮在强行啮合。这声音无视物理规律,直接钻进人的耳膜,搅动着脑髓,带来一阵阵生理上的恶心与晕眩。
“收声!集中精神!”辉sir低喝道,声音沙哑。他自己的太阳穴也在突突直跳,那“铿锵”声仿佛在与他的心跳共鸣,试图将他的心律也同步成某种冰冷的机械节拍。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合着铁锈和腐油的恶臭直冲肺叶,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突然,雾中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咔…哒…咔…哒…”
是脚步声。沉重、僵硬,带着金属与地面碰撞特有的清脆回响。节奏单一,毫无生物应有的灵活与变奏,更像是一队发条玩偶在统一行动。
“戒备!”辉sir低吼,四人瞬间依托街角的邮筒和废弃报亭作为掩体,枪口齐齐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浓雾如同舞台的幕布,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拉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模糊的、暗红色的轮廓。然后,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队…士兵?
他们穿着古老、甚至堪称复古的英式军服,猩红色的紧身短上衣,白色的交叉背带,黑色的熊皮高帽——正是旧香港时期,那些象征殖民权威的英军步兵仪仗队的经典装扮。
但此刻,这身华丽的制服破败不堪,沾满了黑绿色的油污和暗红色的、疑似干涸血液的污渍。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士兵”裸露在外的皮肤,并非是血肉,而是覆盖着暗沉、锈蚀的金属甲片,关节处是粗糙的轴承与联动杆。
他们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光滑的、如同旧式潜水头盔般的金属面罩,眼部是两块毫无生气的深色玻璃。手中持有的,也不是现代化的制式步枪,而是老旧的李-恩菲尔德步枪,但枪管被粗暴地改造过,加装了蒸汽阀门和粗大的管线,枪托则是某种惨白的、疑似骨骼的材质。
他们行走的姿态僵硬至极,每一步都伴随着关节处金属摩擦的“嘎吱”声和蒸汽泄漏的“嘶嘶”声。没有呼吸,没有交谈,只有那整齐划一、冰冷死寂的“咔哒”声,在铁锈色的浓雾中回荡,如同一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被工业化改造过的亡灵军团。
“咩…咩家伙来嘎?!”年轻的队员声音带着哭腔。
“开火!”辉sir没有犹豫,果断下令。
“砰砰砰——!”
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命中目标。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子弹打在那些金属士兵的身上,迸射出的不是血花,而是一簇簇刺眼的火星和四溅的锈渣。中弹的“士兵”只是身体晃了晃,被命中的部位留下一个凹坑,露出里面更加复杂、更加非人的齿轮结构与微微搏动的、仿佛由粘稠机油组成的“血管”,随即又迈着不变的步伐,继续逼近。它们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规避或寻找掩体的动作,仿佛枪击只是无关痛痒的微风。
“无用嘎!班死怪物!”阿忠打空了一个弹匣,看着那些依旧稳步逼近的钢铁怪物,绝望地喊道。
一名走在最前面的金属士兵,僵硬地抬起手中的改造步枪,那枪口并非黑洞洞的,而是闪烁着不祥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暗红色光芒。
“咻——!”
一道灼热的、带着浓重硫磺和金属燃烧气味的高压蒸汽束激射而出,擦着辉sir的耳畔飞过,将他身后的砖墙瞬间熔蚀出一个边缘光滑、冒着青红泡泡的窟窿。
“散开!唔好畀佢哋啲蒸汽喷到!”辉sir厉声警告,一个翻滚躲到一辆废弃的汽车后面。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内衬。物理攻击几乎无效,对方却拥有这种闻所未闻的恐怖武器。这根本不是他们常规武力能够应对的敌人!
绝望如同周围的浓雾,迅速吞噬着每个人的心智。那无处不在的“铿锵”声越来越响,仿佛直接在他们脑海中敲打。辉sir背靠着冰冷的汽车钢板,剧烈地喘息着,目光扫过队员们苍白而恐惧的脸。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要么被那些钢铁怪物杀死,要么就是在疯狂中彻底迷失。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自己手中那个Zippo打火机上。金属外壳上,那齿轮与触手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光芒。一个疯狂、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意识。
“阿忠!帮我!”辉sir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沾满了巡逻时蹭到的、滑腻黑色机油的ptU制服外套,“将我件衫点着!”
“辉sir?!你…”阿忠愣住了。
“快!无时间解释!呢场雾…唔系普通嘅雾!佢怕火!怕光!”辉sir几乎是咆哮着,将自己的外套团成一团,塞到阿忠手里,同时将Zippo甩开,蹿起一簇稳定的火苗。他的眼神里是一种混合了绝望、明悟和牺牲的疯狂。“我要睇真啲!睇下雾里面,究竟藏住咩嘢妖魔!”
阿忠看着辉sir决绝的眼神,一咬牙,接过外套,将火苗凑了上去。
“轰——!”
浸满机油的外套瞬间爆燃起来,化作一团剧烈跳跃的、橙黄色的火球。辉sir一把抓过这团燃烧的衣物,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胸膛和手臂上!
火焰如同贪婪的毒蛇,瞬间舔舐上他的皮肤、他的头发、他的一切!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只有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嘶吼。他用自己的血肉,作为这火炬的灯油!
“辉sir!”队员们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
下一刻,化身为人形火炬的辉sir,猛地从掩体后站了出来!
燃烧的躯体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而纯粹的光芒!这光芒仿佛带有某种奇异的驱魔力量,所到之处,那铁锈色的浓雾竟如同活物般发出了无声的尖啸,剧烈地翻滚、退散!以辉sir为中心,一个清晰的光明领域被强行开拓出来,视野瞬间扩展了数倍!
而就在这被火光驱散的迷雾深处,令人灵魂冻结的景象,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所有幸存者的眼前——
就在他们前方不到一百米的街道尽头,原本是皇后像广场的地方,此刻,矗立着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造物。
那是一座雕像。一座高度超过五十米、完全由黄铜、黑铁、无数大小不一的齿轮、扭曲的管道和仍在“嘶嘶”喷吐着白色蒸汽的阀门构成的……维多利亚女王像!
它不再是历史课本上那位雍容老妇的形象,而是被扭曲、被“工业化”了的恐怖图腾。女王头戴的不是王冠,而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蒸汽轮机冠冕。她那张原本应该慈祥或威严的面孔,被雕刻成一种非人的、冷漠的机械表情,双眼是两颗不断明灭、放射出探照灯般红光的巨大玻璃灯泡。她的一只手拄着权杖,那权杖的顶端却是一个不断开合的、如同活物般的机械爪;另一只手则平举向前,手掌中托着的不是象征和平的橄榄枝,而是一个微缩的、正在运作的、无数微小齿轮咬合转动的拉莱耶城市模型!
整座雕像遍布锈迹与油污,仿佛从某个被遗忘的海底工厂中刚刚打捞出来。它巍然屹立于雾中,如同统治这片钢铁噩梦国度的神只,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与疯狂。那持续不断的“铿锵”声,源头正是这座巨型蒸汽朋克女王像内部核心那永恒不休的、亵渎神灵的运转!
那些机械僵尸士兵,在这座雕像显现的瞬间,动作似乎更加协调、更加充满了某种扭曲的“虔诚”。它们甚至暂时停止了对ptU队员的攻击,僵硬地转向雕像的方向,如同朝圣。
也就在这视野清晰的瞬间,距离辉sir最近的一名机械僵尸,因为它那僵硬的转身动作,将手中那把改造过的李-恩菲尔德步枪的枪栓部位,暴露在了炽烈的火光之下。
瞳孔已经被火焰灼烧得开始模糊的辉sir,用尽最后一丝清晰的视力,看到了那枪栓旁边,刻着一行清晰的小字。那文字并非英文,也非中文,是一种扭曲、亵渎、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美感的未知符号,但他,或者说他此刻被火焰与疯狂点燃的意识,却离奇地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made in Rlyeh”
(拉莱耶制造)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锈铁大厦、齿轮心脏、机油之母、海底工厂的幻象、以及眼前这座象征着旧日殖民荣光却被异化为克苏鲁造物的女王像——全部串联了起来。一种远超恐惧的、冰冷的明悟,如同最终的审判,降临在辉sir燃烧的灵魂上。
他们对抗的,从来不是简单的黑帮、邪教,甚至不是来自星空的威胁。他们对抗的,是一段被“工业化”和“异化”的历史本身,是殖民幽灵与沉睡古神结合后,诞下的、扭曲的钢铁怪胎。香港,这片土地的记忆与伤痛,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用齿轮、机油和蒸汽,重新锻造成了眼前的噩梦。
“呵…呵…”辉sir想笑,却只能从灼烧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他燃烧的身体,如同献祭的烛火,在那座巨大的、冰冷的、代表着绝对理性与绝对疯狂的蒸汽朋克女王像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悲壮,如此…讽刺。
火焰,终于吞噬了他最后的意识。
人形火炬晃了晃,颓然倒地,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周围的铁锈色浓雾,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再次翻涌着、贪婪地合拢,迅速淹没了倒下的英雄,淹没了那座恐怖的雕像基座,也即将再次淹没那些重新转过头、眼中红光锁定剩余ptU队员的机械僵尸。
那“铿锵…铿锵…”的齿轮运转声,再次成为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唯一的主旋律。
阿忠和剩下的两名队员,看着辉sir倒下的地方,看着那再次被浓雾吞噬的、若隐若现的巨大女王像轮廓,看着那些重新逼近的、枪口再次泛起红光的死亡士兵,他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恐惧,只剩下彻底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麻木与冰冷。
枪,从阿忠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但很快被宏大“铿锵”声淹没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