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河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淌的光河。
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由其他秘书呈报的加密简报,内容是关于西伯利亚行动的部分数据回收分析,以及“幽灵”被押送至“花园”后的初步情况。
“幽灵”在镇静剂效果过去后,陷入了更严重的精神崩溃和记忆混乱,专业审讯手段进展缓慢。
回收的数据多为外围日志和碎片信息,指向了几个“基金会”用于洗钱和人员中转的壳公司,但核心联系链条依旧断裂。
行动成功了,又似乎没有完全成功。
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触碰到了一些实体,却未能给予致命一击。
赵山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与阴影作战的无力感,每一次交锋都是在迷雾中摸索,胜负往往不在当下,而在布局的深远。
内线电话响起,是查梁一。
“山河,琉璃那边,今天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公寓。我们的外围眼线报告,她换了三次公共交通,最后消失在了使馆区附近的监控盲区,大约两小时后才重新出现,返回公寓。”查梁一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需要启动更高级别的跟踪吗?”
赵山河沉默了片刻。
秦琉璃的反侦察行为,在他的预料之中。
经历了瑞士和南城的一切,如果她还像以前那样“透明”,反而奇怪。
“暂时不必。”赵山河缓缓开口,“她是‘深蓝’的安全主管,有基本的反追踪意识是好事。加强她公寓和日常通勤路线的外围警戒即可。另外,把她今天消失时间段内,使馆区附近所有可疑的电子信号波动和异常人员流动报告,发给信息部,让下面的人交叉分析。”
“行!!”查梁一顿了顿,“山河,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把琉璃放在这么核心的位置,还给了她那么大的权限,是不是有点……冒险?毕竟她母亲……”
“正因为她母亲,才必须把她放在这个位置。”赵山河打断他,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秦苏云是一把双刃剑,琉璃就是握住剑柄的那只手。放在外面,她们母女联手,不确定性更大。放在眼皮底下,琉璃的身份和职责本身就是最好的牵制。她越是想做点什么,就越容易露出破绽。我们需要做的,是控制好她活动的‘舞台’,并确保‘观众’始终在我们的视线内。”
查梁一在电话那头吸了口凉气。
他听明白了赵山河的潜台词:秦琉璃本身,也成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一枚用于吸引、试探和控制秦苏云的棋子。这是一种冷酷到极致的信任——我给你权柄和位置,同时也把你置于放大镜和囚笼之中。
“那……德里克·桑托斯那边呢?”查梁一转了话题,“顶光按照琉璃的加强版安防方案调整了部分监控策略,对那几个低安全节点加强了日志审计,目前还没有发现重复的异常访问。那个巴西佬,看起来干净得很。”
“越是干净,越有问题。”赵山河淡淡道,“继续观察,不要打草惊蛇。如果他是‘基金会’的钉子,迟早会再次活动。如果他是秦苏云的钉子……那就要看,秦琉璃会怎么处理这条线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将所有人、所有事都纳入算计的冰冷从容。
挂断电话,赵山河走回办公桌,打开了另一个加密通讯频道,连接着南城老宅。
“爷爷!!!”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屏幕说道。
片刻后,赵泰安苍老但依旧沉稳的声音传来:“山河。西伯利亚的事,我听说了。‘幽灵’的嘴,能撬开多少?”
“需要时间,也可能一无所获。”赵山河如实回答,“‘基金会’的断尾很果断。不过,我们确认了他们一个次级研究节点的存在,并拿到了部分外围网络拓扑。不算全无收获。”
“嗯。”赵泰安沉吟了一下,“琉璃那个丫头,到燕京了。感觉如何?”
“在观察中。”赵山河回答,“她不像以前一样了,这次回来有点优柔寡断。可能是秦苏云在她身上投入了太多‘期待’,这会成为她的动力,也会成为她的弱点。”
“把握好分寸。”赵泰安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那对母女……是变数,也可能是钥匙。处理得好,能为我们打开一扇通往更深黑暗的门。处理不好,反噬也会很严重。”
“福伯那边.......”赵山河毕竟在福伯身边长大,想了想问道。
“你福伯,有他自己的‘功课’要做。”赵泰安接道,“现阶段,他不宜直接介入燕京的事。”
短暂的沉默。
“爷爷,”赵山河忽然问,声音低沉,“你觉得,我们这样做,值得吗?把自己,把身边的人都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出乎赵泰安的意料。
老爷子很少能这样直观的感受到,孙子会流露这样的情绪。
良久,才缓缓回答:“我们没有选择,山河!!从‘星核’诞生,从你的父母去世,我的儿子去世的那一刻起,这条路就已经注定。值得与否,只有走到最后,才有资格评判。现在,我们只能确保自己……不会先倒下。”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通讯被切断。
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
赵山河坐回椅子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从骨骼深处涌出,但很快就被更强大的意志力压了下去。
他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相框,是很多年前,他和父母还有爷爷的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的他,还是个眼神清澈的少年。如今,那双眼睛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将相框扣下,重新锁进抽屉。
信任是有代价的,亲情是有价格的,人性是可以被剥离和重塑的。这就是他所在的世界的法则。他早已接受,并熟练运用。
只是偶尔,在极深的夜里,当他独自面对这无边的黑暗时,心底某个早已冰封的角落,会传来一丝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刺痛。
但那丝刺痛,很快就会被更庞大的、关于生存、权力和胜负的冰冷算计所淹没。
夜还很长,而他,必须成为那个永远不会被感情左右,永远能做出最“正确”选择的执棋者。
无论代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