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燕京的霓虹次第亮起，将城市染上一层迷离而冰冷的光晕。
秦琉璃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便装，长发披散下来，戴了一顶鸭舌帽和一副平光眼镜，刻意改变了走路的姿态和节奏。
她没有使用基地或赵家提供的任何交通工具，而是在市区换乘了三次地铁，又步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最终才抵达那家位于使馆区附近、门脸低调的私人画廊。
画廊名为“渡”，招牌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墨玉，只在角落以瘦金体刻了一个小小的“渡”字。门口没有接待，需要通过门禁系统验证预约。
秦琉璃输入了母亲信息中附带的一串临时密码。
厚重的实木门无声滑开，里面是别有洞天的静谧空间。
灯光柔和，聚焦在一幅幅抽象或写意的画作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和极细微的电子设备运行声。没有其他客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刚踏入几步，侧方一扇隐藏的移门打开，秦苏云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是的，虽然秦苏云居住在南城的赵家老宅里，但是赵泰安和福伯并没有刻意的控制她的出行，甚至都没有任何盯梢陪同。
当然秦苏云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就像这次，她给福伯留下了字条。
这一刻的秦苏云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墨绿色旗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薄羊绒披肩，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巧妙地修饰了疤痕，看起来更像一位养尊处优、品味高雅的艺术品收藏家，而非游走于刀锋的“灰鸢”。
“来了。”秦苏云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寻常的母女见面，“这边。”
秦琉璃跟着她穿过一条挂满水墨小品的短廊，进入一间更为私密的茶室。
茶室一面是整块的落地玻璃，外面是一个小小的枯山水庭院，在射灯下意境幽远。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笔触狂放狰狞的抽象画，浓烈的红与黑交织碰撞，与室外的静谧形成诡异反差。
秦苏云在茶台前坐下，开始娴熟地温杯、置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
“安全？”秦琉璃没有坐，站在茶台对面，目光扫过房间的各个角落。
“暂时安全。”秦苏云没有抬头，将第一泡茶汤倒入茶海，“‘渡’的主人欠我一条命，这里的安保系统是我亲自设计的，能屏蔽绝大多数监听和扫描。坐吧，站着太显眼。”
秦琉璃这才在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母亲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上。
“德里克·桑托斯。”秦琉璃没有迂回，直接报出了这个名字，目光紧紧锁定秦苏云的脸。
秦苏云斟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将一盏清澈的茶汤推到秦琉璃面前，这才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比我想象的更快。看来赵山河这个安全主管的位置，没给错人。”
“他是你的人？”秦琉璃追问。
“曾经是。”秦苏云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嗅了嗅茶香，“很多年前，在巴西，我顺手救过他被当地黑帮绑架的妹妹。他是个懂得‘报恩’的人，也有野心和才华。我资助他完成了学业，把他引荐进了合适的圈子，最后……让他‘自然’地进入了‘星核’早期的人才储备库。他很聪明，知道该怎么一步步获得信任，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秦琉璃感到一阵寒意。
母亲的手，竟然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伸得这么长！
赵山河和“蜂巢”的审查，竟然没能完全筛出这样的深度潜伏者！
“那次断电事故，是他窃取了初级能量约束场的数据？”秦琉璃问。
“是。”秦苏云坦然承认，“那是一次测试，测试他的能力，也测试赵家安保系统的反应。数据很初级，但足以验证一些我的猜想，也让他背后的‘新雇主’更加信任他的价值。”
“新雇主？”秦琉璃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秦苏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我把他‘送给’了‘基金会’。”
秦琉璃瞳孔骤缩！
“很惊讶？”秦苏云抿了一口茶，“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可以成为互相利用的工具。‘基金会’对‘星核’志在必得，我需要了解他们的渗透方式和关注重点。德里克就是我放出去的风筝，线还攥在我手里。他定期传回的情报，有一部分会先到我这里。”
双重间谍！
秦琉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母亲不仅在自己身边埋下了钉子，还把这颗钉子“种”在了敌人身上！这种操纵和算计，其深谋远虑和冷酷程度，令人胆寒。
“你就不怕他被‘基金会’识破，或者被赵山河发现？”秦琉璃的声音有些干涩。
“风险当然有。”秦苏云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枯山水那静止的沙纹，“但值得。德里克很谨慎，而且……我给他的指令，首先是自保，其次是传递信息，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会执行破坏性任务。到目前为止，他做得很好。赵山河的‘蜂巢’很厉害，但他们更多防范的是外部攻击和技术渗透，对于这种基于长期情感投资和人格伪装的内线，防范总有疏漏。”
她转回头，看向秦琉璃，眼神变得深邃：“我告诉你这些，不是炫耀！琉璃，我是想让你明白，在这个游戏中，你需要有自己的筹码，有独属于自己的信息源，甚至也应该有自己的……退路。”
“德里克，就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秦苏云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你可以通过他，了解‘基金会’的动态，甚至可以在关键时刻，通过他传递一些……我们想让‘基金会’知道的信息。这能让你在赵山河身边更安全。”
秦琉璃看着母亲，这个女人经过太多的蹉跎，她的经历、她的一切.......，她与赵泰安简直奇虎相当，如果她是个男人甚至在与赵泰安的交手中绝对能胜天半子的存在。
“你想让我做什么？”秦琉璃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苏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如刀：“利用你的权限，在‘深蓝’的安全系统中，为我开一扇‘窗’。一扇隐蔽的，不会被‘蜂巢’常规扫描发现的，可以让我有限度地‘看’到内部数据流向和人员活动的‘窗’。我不需要你窃取核心数据，那太危险。我只需要……视野。”
秦琉璃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比直接让她窃取数据更狡猾，也更致命。
一个隐藏在系统深处的后门，一个不受监控的观察点，其潜在破坏力是无穷的。
“这不可能。”秦琉璃下意识地拒绝，‘深蓝’的安全架构是她设计的，在她离开前交到王顶光手上，其后便由王顶光优化，加强。
但话刚说出口，秦琉璃又特意的解释道：“‘深蓝’有多重冗余和自检机制，任何非常规的数据访问都会被记录……”
“所以需要你的专业知识，琉璃。”秦苏云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你是安全主管，你最了解系统的薄弱点在哪里。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我不需要你立刻做到，你可以慢慢考虑，寻找机会。这既是你的护身符，也是……我们母女重新建立信任的开始。”
她将一个小巧的、如同普通U盘般的设备推到秦琉璃面前：“这里面有一个加密通讯协议和一套单向信息接收器。当你找到方法，或者需要传递关于德里克的重要信息时，可以用它联系我。记住，安全第一。”
秦琉璃看着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炭。
接，意味着她正式踏上了母亲铺就的道路。不接，意味着决裂。
窗外的枯山水在灯光下静默如谜，墙上的抽象画里，红与黑依旧在无声地咆哮。
茶香袅袅，却驱不散室内的冰冷与算计。
秦琉璃的手指，在桌面上微微蜷缩，又缓缓松开。最终，她伸出手，拿起了那个U盘。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秦苏云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温柔，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很好。”她轻声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喝杯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