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雪后初晴。阳光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屋檐下的冰溜子开始滴滴答答地化水。李二狗起得比平日更早些,推开院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他先是绕着院子慢慢走了一圈,仔细检查了各处。库房的门锁是否牢固,灶房的柴火堆放是否齐整,甚至连墙角堆放杂物的棚子也掀开油布看了看,确认没有因积雪而受损。走到那盘石磨旁,他伸手摸了摸,磨盘上昨夜落的薄雪已然融化,露出青黑色的石面,冰凉而坚实。大牛昨日清理得很彻底,磨齿间不见半点残留。
“掌柜的,早。”孙铁柱扛着一袋新黍米从库房出来,准备倒入磨盘上的料斗。
“早,铁柱哥。”李二狗应着,顺手抓起一把黍米,摊在掌心仔细看了看,“这米看着干爽,没受潮吧?”
“俺检查过了,都好着哩。”孙铁柱闷声答道,开始推动磨杆。石磨发出低沉而均匀的嗡鸣,金黄的米粉簌簌落下。
李二狗看了一会儿磨面,这才转身走进灶房。周寡妇和桂枝几人早已在忙碌,大锅里熬着小米粥,另一口锅里热水翻滚,准备烫洗今日要用的器具。见到李二狗,周寡妇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说:“二狗,俺正想找你。眼看就要开张了,俺琢磨着,头几天是不是先少做几样点心?一来试试火,二来也让伙计们慢慢找回手感。”
李二狗点点头:“周婶考虑得是。头三天,就先做山药糕、野菜包、芝麻饼这几样最拿手的,量也控制一下。等顺当了,再慢慢把其他花样添上。”他走到面案前,看着盆里正在发酵的老面,用手指轻轻按了按,“这面发得正好,周婶您火候掌握得是越来越准了。”
“熟能生巧嘛。”周寡妇脸上露出笑意,“对了,你上次说的那新模子,俺试了试,做枣泥酥坯子正好,就是这馅料的甜度,俺还想再调调,怕太甜了腻口。”
“不急,您慢慢试,找到最合适的方子再说。”李二狗道,“好东西是急不来的。”
从灶房出来,见小翠正拿着鸡毛掸子,踮着脚小心地掸拭柜台高处和货架上的浮尘。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认真的侧脸上。
“小翠,一会儿掸完了,把咱们准备正月十五给学徒们看的章程,再从头到尾默念两遍,看看还有没有不顺口或者含糊的地方。”李二狗嘱咐道,“到时候给乡亲们讲解,务必说得清楚明白。”
“哎,俺晓得了,掌柜的。”小翠脆生生应道。
前头铺面,赵四正带着两个伙计拆卸门板。每卸下一块,都用湿抹布里外仔细擦干净,再靠墙放好。门楣上“小河李记”的匾额也被擦拭得乌黑锃亮,四个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四哥,擦亮堂点!”李二狗笑道,“咱这可是新年头一天开张,得有个新气象!”
“放心吧您呐!”赵四干劲十足,“保准连个手指印都找不着!”
巳时初刻,一切准备就绪。铺门大开,阳光洒满堂内,新扫过的地面,擦得发亮的柜台,码放整齐的货架,以及灶房隐隐飘出的食物香气,都透着一种崭新的活力。虽然尚未有客人上门,但每个人各就各位,神情中充满了期待。
李二狗没有站在门口张望,而是回到后院的小屋,摊开了账本和商会名录。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却并未立刻书写。他在回想去年一年与各家商户打交道的细节,谁家守信,谁家滑头,谁家有什么特长,谁家又面临什么困难。这些信息,需要他静下心来,慢慢梳理,才能为新一年的商会运作,制定出更精准、更有效的策略。
窗外的院子里,石磨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转动,发出沉稳的韵律。偶尔传来周寡妇在灶房指点桂枝的温和话语,或是赵四在前头与路过熟客打招呼的爽朗笑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小河李记最日常,也最真实的底色。
李二狗知道,生意场上固然需要抓住时机,雷厉风行,但更多的,是这种日复一日的坚持与沉淀。是把每一粒米淘洗干净,是把每一块点心做得恰到好处,是把每一笔账目记得清清楚楚,是把与每一个主顾、伙伴的关系处得实实在在。
他低下头,开始缓缓落笔,在纸上写下新一年的第一个计划标题。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细碎而坚定,如同这雪后初晴的早晨,清晰,明亮,充满了沉稳向前的力量。开张第一日,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宾客盈门,有的只是这按部就班的准备和脚踏实地的开端。而这,正是李二狗所信奉的,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