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清晨推开窗,才发现夜里不知何时下了一场细雪。雪不大,只是给屋檐、树梢和院中的石磨薄薄地盖了一层素纱,空气清冽而湿润。李二狗呵出一口白气,看着这静谧的雪景,心中也一片澄澈。
早饭后,雪已停歇,只有檐角偶尔滴落融化的雪水,发出清脆的声响。铺子尚未开张,周寡妇带着桂枝几个在灶房准备今日要用的馅料,剁肉声、洗菜声交织成忙碌的序曲。李二狗信步走到后院,见孙铁柱正拿着扫帚,不紧不慢地清扫着小径上的积雪,动作沉稳而有力。大牛则在一旁,用旧布仔细擦拭着那盘石磨,神情专注。
“铁柱哥,雪天路滑,一会儿去库房取料小心些。”李二狗嘱咐道。
“晓得了,掌柜的。”孙铁柱应了一声,手下依旧不停。
李二狗又转向大牛:“磨盘齿槽里的陈垢,得空用细铁丝抠一抠,磨起面来才利落。”
大牛抬起头,憨厚地点了点:“嗯,俺下午就弄。”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关系到点心的口感和制作的效率,李二狗从不忽视。他转了一圈,见各处井井有条,便回到了前头铺子。
小翠已经将柜台擦拭得一尘不染,正伏在柜台上,对着一本旧《三字经》和几张写满字的纸发愁。听到脚步声,她连忙起身。
“掌柜的,您来得正好。”小翠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那几张纸,“俺按您上次说的,重新拟了学徒班的章程,可总觉得还有些地方没想透。比如,这认字和学算数的时辰,是安排在早上干活前,还是晚上收工后?若是晚上,点灯熬油的,是不是花费太大了些?”
李二狗接过章程,就着窗外透进的雪光仔细看着。小翠确实费了心思,条款细致,连学徒生病如何照料、与家人如何通信都考虑到了。
“认字算数,放在晚上收工后吧。”李二狗沉吟片刻道,“早上孩子们精神头足,先跟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认认物料,熟悉铺子规矩。晚上安静,适合学东西。至于灯油……”他顿了顿,“这笔开销,不能省。咱既然要教,就得像个样子。可以从公中出,也算是对他们肯学的一种鼓励。”
他指着章程上关于奖惩的部分:“你这里写了,犯错罚打扫院落、清洗工具,表现好奖励零钱。我看,还可以加一条:每月考核,认字多、算数快、干活勤勉的前三名,除了零钱奖励,还可以让他们轮流跟着赵四或者铁柱哥出去采买、送货,见见世面。光闷在铺子里不行。”
小翠眼睛一亮,连忙提笔记下:“这个法子好!孩子们肯定更有干劲!”
两人正商议着,赵四裹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个小布袋:“二狗兄弟,你要的枣木模子,俺从王木匠那儿取回来了!嘿,这老家伙手艺是真不赖,你看看这‘福’字刻得多精神!”说着从布袋里掏出几个新雕刻的点心模子,有福字、寿字,还有鲤鱼、元宝的造型,木质细腻,纹路清晰。
李二狗接过一个“福”字模子,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光仔细看那阴刻的笔画,满意地点点头:“是好手艺。往后咱做些精细点心,或者年节特供,就用得上这些了。”他转头对周寡妇喊道:“周婶,您来看看这新模子,琢磨琢磨啥点心用着合适。”
周寡妇擦着手从灶房出来,拿起模子端详了一番,又用手指摸了摸内部的刻痕:“嗯,深浅合适,不沾面。俺看,可以用这‘福’‘寿’字的做点带馅的酥饼,用鲤鱼、元宝的做点发面糕,过年过节摆着也喜庆。”
“成,这事就劳周婶您多费心。”李二狗将模子交给周寡妇,又对赵四说,“四哥,王木匠的工钱结清了?”
“结清了,按老价钱,没多要。”赵四回道,“他还问咱,往后要是长期订货,能不能再便宜点。”
“可以谈谈。”李二狗道,“不过得先看看这模子用起来损耗大不大,耐不耐用。先用一阵子再说。”
琐碎的事情一件件处理,不知不觉已近中午。细碎的雪花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无声地装点着庭院。李二狗站在铺子门口,看着街上行人匆匆,积雪被踩出凌乱的脚印,心中却异常平静。他知道,管理一个铺子,乃至一个初具规模的商会,就是这样由无数细枝末节构成。唯有耐得住性子,将这些细节一一理顺,方能行稳致远。
午后,李二狗让小翠将修改好的学徒章程又抄录了几份,准备正月十五那日给前来立契的学徒和家长看。他自己则泡了一壶粗茶,坐在后院小屋的窗下,再次翻看起商会成员的名录和去年的账目,时不时提笔在旁边的纸上记下几笔,思考着如何进一步优化联合采购的流程,如何平衡各家利益,如何吸纳更多志同道合的商户加入。
雪光映照在窗纸上,屋内光线柔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端起茶杯的轻响。在这缓慢而充实的时间里,新一年的蓝图,正一笔一划,变得愈发清晰和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