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日子,过得松散而热闹。走亲访友的喧嚣渐渐平息,府城重新恢复了日常的节奏,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爆竹的火药味和年节的余韵。小河李记也在这片渐趋平静的氛围中,开始了新一年的细致筹划。
初八早上,李二狗便如同往常一样起身。他没有立刻去前头铺子,而是先在后院慢慢踱步。经过一个年节的休整,院角那几株老梅树枝头已然冒出些许嫩芽,透着勃勃生机。他走到石磨边,伸手摸了摸冰凉而粗糙的磨盘表面,这老伙计陪着他从村里来到府城,见证了无数个起早贪黑的日夜。
灶房里,周寡妇和桂枝几个也早早生起了火,准备熬制开年第一锅芝麻糊。氤氲的热气带着熟悉的香气弥漫开来,让人心安。李二狗走进去,看了看盆里新泡的糯米和红豆,问道:“周婶,今年咱这糯米和红豆的成色,看着比往年还好些?”
周寡妇用围裙擦擦手,笑着回应:“可不是嘛!这是年前商会联合采购从那江北韩掌柜那儿进来的新货,粒粒饱满,价钱还比往年从吴记拿的便宜了一成哩!光是这两样,今年就能省下不少本钱。”
李二狗点点头,心里对巩固江北这条线更加坚定。他又转到库房,孙铁柱正在里面清点库存,将年前剩余的原料和新到的货物分门别类,记录在册。见到李二狗,他放下账本,闷声道:“掌柜的,新到的江北黍米和豆子都入库了。按您的吩咐,和以前的存货分开放,标明了来源和入库日期。”
“好,铁柱哥费心了。”李二狗拿起一小撮新黍米,在指尖捻了捻,成色确实上乘。“往后这原料入库、领用的规矩,还得再细些。每样东西谁经手,用了多少,还剩多少,都得一清二楚。”
从库房出来,正碰上赵四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帽檐上还带着寒气。“二狗兄弟,俺去船行问过了!孙铁柱说的那个老船把头,初十就跑完年货回来了,俺跟他约好了晌午在茶馆碰面,谈谈长期合作运货的事。”
“嗯,这事要紧,四哥你多费心。谈的时候,价钱可以稍微让一点,但一定要把运输的时限、损耗还有遇到风雨等意外的处理法子,都在契书上写明白。”李二狗仔细叮嘱道。运输是命脉,容不得半点马虎。
晌午过后,李二狗没留在铺子,而是揣了个小手炉,慢慢踱到了城西的墨韵斋。文老板见到他,依旧有些局促不安。李二狗也没多提旧事,只说是路过,顺便看看他年前托裱的那幅《山居图》好了没有。取了画,付了余款,闲聊了几句家常,问了问他儿子的学业,便告辞了。有些关系,需要不着痕迹地维持着。
回到铺子,小翠正在柜台后埋头写着什么,面前摊着好几张纸。见到李二狗,她连忙起身:“掌柜的,您回来了。俺正在琢磨学徒班的章程,按您上次说的,写了几个条陈,您给看看?”
李二狗接过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仔细看了起来。上面不仅罗列了学徒的日常作息、工作内容、学习安排,还细化了奖惩措施,甚至考虑到了不同年龄段孩子的承受能力,分成了“蒙班组”和“少班组”,蒙班(十到十二岁)以认字、算数和熟悉铺子环境为主,少班(十三到十五岁)则开始接触基础的杂活和点心常识。
“嗯,想得很周到。”李二狗赞许地点点头,“尤其是这分年龄的想法,很好。不过,这奖惩里,光有罚钱、加活还不够,还得有些正面的激励。比如,每月认字最多、算数最快的,或者干活特别勤快的,可以给点零花钱奖励,或者带他们去听场说书、看场杂耍。既要立规矩,也得让他们有盼头。”
小翠认真记下:“俺明白了,掌柜的。”
傍晚时分,赵四从茶馆回来了,脸上带着笑:“谈妥了!老船把头人挺实在,价钱比市价低半成,答应每月固定跑两趟江北,遇到风雨耽搁也约好了补偿的法子。契书草稿俺带回来了,您过目。”
李二狗接过契书草稿,就着油灯逐字逐句地看,不时提出修改意见。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一份双方都觉得稳妥的运输契书才算初步定稿。
晚饭后,李二狗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休息,而是独自坐在后院的小屋里,面前摊开着商会成员的名录和去年的交易记录。他需要仔细梳理,哪些商户值得进一步深度合作,哪些原料可以尝试更大规模的联合采购,商会内部的管理是否需要进一步完善……千头万绪,都需要在这看似悠闲的正月里,一步步理清,做出详尽的安排。
窗外,不知谁家还在放着零星的烟花,短暂地照亮夜空。李二狗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知道新的一年,注定又是忙碌而充满挑战的一年。但他喜欢这种将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喜欢这种通过细致规划和踏实努力,让日子一点点变得更好的过程。
正月里的时光,就在这些看似琐碎却又至关重要的安排中,缓缓流淌。没有惊心动魄的波澜,只有稳扎稳打的筹备。李二狗深知,唯有将根基打得足够牢固,才能在未来的风浪中屹立不倒。而这一切细致的功夫,都将在春暖花开之后,显现出它们真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