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语醒了。
她没有立刻睁眼,而是静静地躺着,任由意识在虚弱的身体里缓缓回笼。
她怕,怕这劫后余生的温暖,不过是镜花水月;她更怕,怕这虚无缥缈的承诺,要用那个人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来换。
她缓缓睁开眼。
“醒了?感觉怎么样?”
顾言欢一夜未合眼,眼底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但当她看向季微语时,眼中还是那样的专注与关切。
季微语没有看她,半晌,她才吐出两个字。
“还好。”
终于,季微语缓缓转过头,她开口。
“你的许诺,未免太廉价了些。”
顾言欢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她以为,她终究还是不信。
然而,季微语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在当场。
“用一只可能要废掉的手,来许一个十里红妆的诺言。”
“你觉得,我会信一个连自己身体都无法保全的人吗?”
这话的潜台词,顾言欢听懂了。
她不是在质疑承诺的真假,而是在恐惧那个“斩手”的前提。
一股混杂着酸楚与暖意的洪流冲刷着顾言欢的心脏,她张了张嘴,却只能说出那句最无力的话:“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代价?”
“你的代价,就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成为一个废人吗?!顾言欢,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我就能原谅你了?!”
季微语的声音陡然拔高。
就在这僵局被推至顶点之时,无双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城头有变!王政将军他……他聚众议论,言辞颇有动摇军心之嫌!”
顾言欢的脸色一沉,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季微语。
“等我回来。”
丢下这四个字,顾言欢转身离去。
……
云州城头,晨风凛冽,吹得旗帜猎猎作响,也吹得人心惶惶。
中年将领王政,正被一群同样忧心忡忡的将士围在中央。
“殿下她……她毕竟年轻,我们与北戎兵力相差甚远,死守,不过是拿全城军民的性命做赌注啊!”
“是啊,援军的消息虚无缥缈,可北戎人的弯刀,明天就要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顾言欢踏上城楼时,听到的便是这样足以瓦解一切斗志的言论。
她没有立刻发怒,只是静静地走过去,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王政脸上。
“王副将,”
“我知道你怕。我也怕。”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言欢坦然地迎着他们的目光,继续道:“我怕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会断送在我的手里。我怕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辜负了季大将军的在天之灵。”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
“但我更怕!怕我的士兵,我的子民,还没看到敌人的刀,就先被自己的怯懦杀死了!季大将军跟了你们二十年,教给你们的,就是还没打,就跪地求饶吗?!”
她指向城外那黑压压的北戎大营,厉声喝道:“我告诉你们,援军,五千雪狼铁骑,两日之内,必到!在此之前,云州城,必须守住!谁敢再言一个‘降’字,便是通敌!我顾言欢的剑,第一个不答应!”
“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最后八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军心,暂稳。
夜幕再次降临。
顾言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府苑,卧房里却空无一人。
她心中一慌,几乎是踹开了书房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昏黄的烛光下,季微语正披着一件厚厚的外衣,伏在宽大的书案上。她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云州城防图,上面已经用朱笔密密麻麻地标注了无数个记号、线条和战术批注。
听到脚步声,季微语没有抬头,只是径直开口:
“北戎的总攻,会从东门开始,那里地势最开阔,便于他们铁骑冲锋。但他们的佯攻重点,会放在南门,因为南门的守将是你新提拔的,他们想打你一个措手不及,制造混乱。”
她顿了顿,拿起笔,在图上又画了一个圈。
“我重新布设了城防陷阱,并将季家军的三段式射击法,改成了五段轮射,图纸上都有说明,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弥补我们弓箭手数量的不足。你……拿去看吧。”
顾言欢一步步走上前,目光从那张凝聚了无尽心血的图纸,缓缓移到季微语苍白的侧脸上。她看到她握着笔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她没有去拿那张价值连城的图纸,而是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试探地,覆在了季微语冰冷的左手上。
季微语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却被顾言欢牢牢握住。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城外,延绵数里的北戎号角声,轰然响起!
拓跋宏,失去了他最后的耐心。
季微语终于抬起头,看向顾言欢。
她看着她,问出了那个让顾言欢无法回答的问题:
“顾言欢,你若身死,谁来娶我?”
话音未落,夜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
第一枚燃烧的巨石,拖着长长的焰尾,狠狠地砸向了云州城的城墙!
总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