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身形不算高大,脊背笔直的二皇女身上。
“不行!”
季微语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抓住顾言欢的手臂。“顾言欢,你不能……你的手,你……”
她想说,你是一个将帅,废了一只手,等于折断了翅膀!
“无妨。”
顾言欢甚至反手,轻轻拍了拍季微语冰冷的手背。
“我,顾言欢,在此立誓。”
她缓缓推开季微语的手,向前踏出一步,独自面对着眼前上万铁骑的怒火与审判。
“此战若胜,云州得保,我顾言欢,便于云州城头,在万军之前,亲斩左手,以慰季将军在天之灵,以补我昔日之过!”
“此战若败,我与诸君,共赴黄泉,以身殉国,绝无怨言!”
“苍狼统领,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他们是军人,他们最敬重铁骨铮铮的汉子,哪怕对方是女子,是仇人。
这一刻,顾言欢在他们眼中,不再仅仅是那个害死将军的罪魁祸首,更是一个敢于用自己的血肉来弥补过错的……对手。
苍狼深深地看着她,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季微语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他沉声开口:“好。”
他转身,面向身后的一万铁骑,发令道:“传我将令!”
所有士兵闻声,动作整齐划一,重重地用兵器顿地,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轰鸣。
“雪狼铁骑听令!即刻拔营,整备所有战马与军械!目标——云州城!”
“吼!”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云霄。压抑了许久的战意与怒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顾言欢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立刻上前一步,说道:“苍狼统领,军情紧急!北戎拓跋宏的大军最迟后日便会发动总攻。云州城内守军不足五万,雷破将军最多只能为我们争取两日时间!”
“两日?”苍狼眉头紧锁,“绝龙岭地势复杂,大军出山便需半日,急行军赶往云州,最快也要三日!”
“来不及了!”季微语比谁都清楚,拓跋宏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我们必须在两日内赶到。”
“否则云州只会成为一座被屠戮殆尽的死城!”
苍狼陷入了沉默,这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季微语忽然开口:“我有办法。”
她看向顾言欢:“你我二人,必须先行返回云州主持大局。至于大军……苍狼统领,你只需挑选五千精锐轻骑,放弃所有重型辎重,一人双马,沿着我画出的这条密道全速前进,或可在两日之内,抵达云州城下!”
说着,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记出了一条蜿蜒曲折、无人知晓的隐秘小路。
这是季家耗费数代心血才探明的绝密行军路线!
苍狼接过地图,重重点头:“好!就依少主之计!五千雪狼铁骑,两日之内,必定赶到!”
“多谢。”顾言欢深深看了季微语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没有时间再耽搁,她扶住身体已经有些摇晃的季微语,沉声道:“我们走!”
在雪狼铁骑目光注视下,两人再次催动那神秘的秘术。光影流转,她们的身影瞬间模糊,消失在风雪之中。
云州城,府苑。
当天夜里,当两道身影出现在戒备森严的府内时,守卫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
“殿下?季将军?”
雷破看到凭空出现的两人,惊得差点跳起来。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见季微语身子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
“微语!”
顾言欢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入手处,是滚烫的体温和冰冷的汗水,季微语晕厥了过去。
“快传军医!”
顾言欢打横抱起怀中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人,大步流星地冲向内室。
夜,深了。
军医来过,诊断并无大碍,只需静养。
顾言欢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守在床边。
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映照在季微语沉睡的容颜上。
她睡得很不安稳,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仿佛在梦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顾言欢伸出手,想为她抚平眉间的褶皱,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微微一顿。
这只手……
若此战得胜,便要当众斩断。
她自嘲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她看着季微语,这个前世被原主亲手折磨致死的女人,这个重生后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女人,却在绝龙岭,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她拿出了季家最核心的军事机密,只为让大军能早一日抵达。
顾言欢知道,当苍狼提出那个条件时,她看到季微语眼中那瞬间的恐惧,她的心同样痛得无法呼吸。
那一刻,她想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不能让她再为自己担惊受怕。
“傻瓜。”
顾言欢低声呢喃。
她俯下身,凝视着季微语苍白的唇,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前世血腥的味道,提醒着她犯下的滔天罪孽。
可现在,她只想……
“季微语,”
“这一战,我们一定会赢。”
“我欠你的,欠季家的,我会还。用我的余生,用我的一切。”
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
她看着她沉睡的侧脸,鬼使神差地,将心底最深处、最不敢想的那个念头,化作了一句轻柔的许诺。
“若此战赢了……就让我在紫阳宫前,十里红妆,再娶你一次,好不好?”
说完,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再也无法从季微语的脸上移开。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沉睡中的季微语,眼角悄无声息地滑下了一滴泪,没入鬓角。
在黑暗的梦境中,季微语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季府。
那年,她还未及笄,满树的红梅开得正盛。
一个穿着同样华贵皇女服饰的少女,拉着她的手,在落英缤纷的梅树下,笑得灿烂又骄傲。
少女的眉眼中有几分飞扬,那是未曾被血与火淬炼过的明媚。
她听见那个记忆深处的自己,用清脆的声音问:“言欢,你以后想做什么?”
那个骄傲的少女,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仰着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红梅,意气风发地宣布:
“阿语,以后我娶你好不好?”
梦境与现实,两句几乎一样的话,跨越了生死与时空,重叠在一起。
一句是年少轻狂的诺言,早已碎成齑粉。
一句是历经血火的赎罪,沉重如山。
季微语在梦中,分不清哪一句更真,哪一句,更痛。
而此刻的云州城外,北戎的大营已经灯火通明,调兵遣将的号角声隐隐传来。
明日,便是第三日。
拓跋宏的大军,即将兵临城下。
一场决定无数人生死的血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