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外,北戎王帐。
与城头震天的呐喊不同,这里死寂得可怕。
一个时辰前,这里还是歌舞升平,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狂妄预祝。
而现在,只有哦极限下屈辱的沉默。
拓跋宏,赤红着眼眶,胸膛闷闷不乐。
他愤怒,却不是因为损失了那近千名勇士。战争,本就是用人命去填的无底洞,他不心疼。
他愤怒的,是那份躯干的羞辱!
他的铁蹄,他引以为傲的军队,被一个女人,本可以随意抓捕的大闵皇女——顾言欢,给硬生生挡在了云州城下!
城墙上那句“城在我在,城破我亡”,每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顾言欢……”
拓跋宏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几案,上面的军事沙盘轰然倒下,象征着云州城的小模型摔得四分五裂。
“本王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拍了拍手。
帐帘被一根干瘦的手掀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身材佝偻,却偏偏穿着一身不合体的重甲,脸上有一张青面獠牙的鬼神面具,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的死气,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帐内的温度骤降了几分。
这,就是拓跋宏手中最隐秘的武器——“孤魂”死士的首领。
这支部队,从不参与正面冲锋。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敌方主将的命。
每一个成员,都是来自奴隶、死囚、或家破人亡的复仇者中挑选出的亡命之徒。他们被许以家人封爵、黄金万两的承诺,每一次出击,都抱持着必死的决心。
“大汗。”
拓跋宏转过身,下达了命令:
“我不要城。”
“我,只顾言欢的命。”
“明日日落之前,我要在她的帅旗下,用她的头颅当酒杯!”
“遵命。”
鬼面人叩身领命,身影消失在帐帘。
顾言欢,你不是要与云州城同在吗?
那本王,就先送你上路!
城头之上,那股由顾言欢亲手点燃的、敢燎原的士气,在短暂的爆发后,逐渐平息。
取而代之,是更加紧张的现实。
伤兵被抬下城楼,窒息的叫唤声此起彼伏;未受伤的士兵在军官们嘶哑的命令声中,默默地搬运着木礌石;伙头军推着装满食物和肉汤的大车,给每一个筋疲力尽的士兵一一分发。
顾言欢靠在城垛上,脸上那道被流矢划破的血痕已经凝固。
她急促地呼吸着,试图平复体内翻涌的气血。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加上刚才那番擂鼓、竭力指挥,她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握着剑柄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但她的眼神,却依然锐利。
她的大脑在飞速地复盘着刚才的战斗,推演着敌人下一步所有可能的动向。
就在这时,是王政向她走来。
他不敢再公然质疑顾言欢的权威,却换了一种更阴险的方式。
“殿下……”他瞥了一眼城下正在清理的己方士兵尸体,“你看,……我们的损失也不算小啊!北戎人被退了,可兄弟们也倒了。”
“下官知道你是为了守住东门,可……可南门的兵力几乎被抽调一空,万一拓跋宏那厮声东击西,派出一支奇兵偷袭南门,那后果……”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顾全大局”的姿势,那暗示顾言欢的指挥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豪赌,是在用全城将士的性命做赌注。
周围不知有几个就心存疑虑的军官,听到这句话,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然而,顾言欢甚至没有真正看他一眼。
良久,就在王政准备再添一把火时,顾言欢开口了。
“王副将若觉得南门有失,大可带兵去守。”
顾言欢终于缓缓侧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王政。
“否则,就闭上你的嘴,执行我的命令。”
王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一个清冷的身影,在无双的护卫下,提着药箱,一步步逼近了城楼。
季微语的眼神越过那些或表情、或惊恐、或猜疑的脸,落在那个孤傲的背影上。
那一刻,季微语的心,比看到她被流矢擦伤的时候,被揪得更紧,更痛。
季微语走到顾言欢身边,自然而然地从药箱里拿出干净的纱布,沾上清水,轻轻为她擦脸上脸上那道猩红的血痕。
顾言欢的身体一僵。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冷梅香,钻入鼻息。她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呵斥,让季微语立刻离开这个随时可能箭如雨下的危险之地。
可当她侧过头,对上季微语那双眼时,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顾言欢第一次,在万军厮杀的战场上,默认了另一个人的靠近。
她甚至能感觉到,季微语微凉的指尖,在擦拭伤口的时候,无意地触碰了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的能直达心底的战栗。
王政等人目瞪口呆,想说什么,却又被季微语的气场给震住了。
而就在这片刻的安静中,季微语一边继续为她的伤口,一边用只有她们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他们的投石车,一共十二架,在阵前形成散乱地分布。”
“不过我刚才在角楼上看明了,其中有三架始终没有调整过角度,它们的落点,从始至终,都对准你站的这个位置。”
“而且,在第一波总攻势最混乱的时候,至少有五支以上的冷箭非常明确,全部都射向你。那样箭矢是北戎神射手才会用的。”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为顾言欢的伤口涂上金疮药,然后抬头,顺着顾言欢的视线,看向远方正在重新集结的北戎军阵。
最终,她的目光,突出了一面于万千旗帜中无起眼,却穿着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小旗之上。
“拓跋宏,已失控。”
“所以下一波,他可能不会再着眼攻城了。”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先杀了你。”
“那面黑旗,在北戎的传说中,叫做‘孤魂’。它从不为攻城掠地而动……”
“它,只为斩首而来。”
顾言欢顺着季微语的目光望去,那面的空间黑旗,在夜风中无声地飘扬,如同一只来自地狱的眼睛,正冷冷地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