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脸上的震惊还未褪去,下一瞬,便化为了极致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她单膝跪地,甚至顾不上膝盖传来的剧痛,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王妃!万万不可!”
“您现在是季家军的魂,是整个云州的定海神针!我们怎么能……怎么能让您去行此九死一生的险招!这是自投罗网啊!”
然而,季微语没有看她。
“理智?”她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我理智了一辈子,换来的是父亲身首异处,是季家满门冤魂!”
“谨慎?我步步为营,换来的是他人被人断指羞辱!无双,你现在来告诉我什么叫理智?你告诉我,除了这条路,我们还有哪条路,能让那个畜生拓跋宏,在十日之内,把阿月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无双抬头,双目赤红:“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三日之内,必亲率死士营,攻破北戎大营,救回阿月姑娘!哪怕战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让王妃您以身犯险!”
这是部下最忠诚的誓言,也是最常规的战法。
但在季微语听来,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一直被季微语紧紧抓着手腕,在极致的恐惧中瑟瑟发抖的顾言欢,突然有了动作。
她轻轻地,从季微语的钳制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然后,在两人惊愕的注视下,她缓缓抬手,从自己那有些散乱的发髻中,拔下了一根最朴素的银簪。
“无双,”顾言欢开口了,“听季王妃的。强攻,救不回阿月,只会让她被立刻撕票。现在,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争吵。”
她顿了顿,转向季微语,将那根银簪的尖端朝向自己,柄部朝外,递了过去。
“要‘绑架’,就要做得像。”
“时间,地点,‘凶器’,‘证人’……以及最重要的,‘军心’。每一样,都不能出错。”
“军心”二字,季微语瞬间明白了顾言欢的意思。
这个女人……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比自己更深的一层!
季微语没有去接那根簪子,但她的思路已经完全跟上了顾言欢的节奏,语速极快地说道:“地点选在城南三十里的听风水榭,我明日会借口为云州战死的将士祈福前往,那里地处偏僻,守卫薄弱,便于‘动手’。”
“不,”顾言欢立刻否定,“地点不能在水榭,要在去水榭的路上。一队随行亲卫,必须‘死’得惨烈,马车倾覆,血迹要染红半边官道,而你,要凭空消失。只有这样,拓跋宏派来的人,才能在不惊动云州守军的情况下,顺利地‘接手’,并把这出戏的开场演得天衣无缝。”
季微语的眼神一凝,“‘证人’就是无双。她会‘拼死护主’,身负‘重伤’逃回城中报信。以她在军中的威望和对我的忠诚,无人会怀疑她的话。”
“这还不够。”顾言欢的声音压得更低,“拓跋宏生性多疑,光有证人,他只会信五分。他要看到的,是季家军的‘失控’!”
季微语抬眼看向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无双,说道:“无双,消息传回之后,季家军必须全营震动!你要让所有的副将都‘愤怒’起来,让士兵们‘狂乱’起来,鼓噪喧哗,喊打喊杀,日夜在营外叫阵,摆出一副主帅被擒、复仇心切、即将玉石俱焚的狂乱模样。这出戏,要演给城内城外所有的探子看!”
“只有让他们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季家传人’、他们的‘将军’真的落入了敌手,季家军已经成了一盘散沙……”
“拓跋宏才会真正相信,他抓到的……是能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一张真正的王牌!”
一番话说完,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无双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眼前的季微语,这份心计,这份狠辣,这份对人心的算计,简直……简直比二殿下还要可怕!
季微语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
她对无双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就按之前说的办。去准备吧,每一个细节,都不许出错。”
“……是。”
无双几乎是咬碎了后槽牙,僵硬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忽明忽暗。
季微语终于伸出手,从顾言欢手中拿过了那根银簪。
“唰!”
银光一闪,那根簪子的尖端,已经稳稳地抵在了顾言欢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只要她再进一分,就能轻易刺破那层脆弱的皮肤,见到鲜血。
“救阿月是真,乱军心是计。”季微语的声音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充满了致命的杀机,“但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你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面对喉间的冰冷与锋利,顾言欢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甚至……笑了。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簪尖,主动地、轻轻地,向前靠近了一分。
“嘶——”
细嫩的皮肤立刻被刺破,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沁出。
“我的目的?”
她凝视着季微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
“我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在季微语屏住的呼吸中,顾言欢伸出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握住了季微语持簪的手。
她引导着那尖锐的簪尖,离开了自己已经见血的脖颈,然后,在季微语无法思考的注视下,缓缓地、坚定地,移向了她自己左胸,那颗心脏跳动的位置。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轻声说出了她唯一的答案:
“……是让你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