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自额角那片红肿的伤口引爆,席卷了顾言欢的四肢。
她在柔软的被褥中挣扎着睁开眼,意识混沌。脑海中唯一清晰的,是那个支撑她叩下每一个响头、碾碎所有尊严的执念——
“阿月……阿月被北戎人抓走了……我必须救她……”
这个念头勒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在无尽的屈辱中没有彻底沉沦。身体的疼痛是真实的,但内心的目标却急迫而纯粹。
然而,就在她挣扎着想要坐起的瞬间,一股远比身体疼痛更加猛烈、更加狂暴的力量,轰然撞入了她的脑海!
那不是钝痛,而是撕裂!
无数不属于“失忆的顾言欢”的画面,强行冲刷着她的意识!
是金戈铁马,血染疆场的铁血豪情!是在朝堂之上俯瞰百官的无上威严!是身为大周二皇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冷静与狠辣!
那些画面锋利如刀,每一帧都割裂着她此刻卑微的身份认知。
紧接着,一张清冷如霜雪,却又在某些时刻会染上薄红的绝美脸庞,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季微语!
与她之间那深入骨髓的爱,那痛彻心扉的恨,那个夜晚的纠缠与拉扯……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烙印般,重新在她的灵魂深处燃烧起来!
“啊——!”
顾言欢从床上惊坐而起,双目圆睁,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与混乱。她不再是那个眼神干净、只知报恩的“失忆者”。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执掌千军万马,曾批阅如山奏折,也曾……在那个夜晚,拥有过季微语微凉的肌肤。
可最近,这双手却只做过最粗鄙的活计,只为了另一个人而卑微地乞求。
“我……”她的嘴唇颤抖着。
“我……是顾言欢。”
她是大闵的二皇女,是女帝最倚重的继承人选,是那个让季微语爱恨交织的顾言欢!
她回来了。
可紧随而来的,不是重掌一切的欣喜,而是更深、更刺骨的负罪与恐惧!
她环顾四周,这间陌生的卧室里空无一人。
阿月被北戎人抓走,正是因为她!她以“顾言欢”的身份,欠下的这第一笔血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多!
她踉跄着翻身下床,甚至来不及穿上鞋履,赤着脚,冲向门口。
她必须立刻找到季微语,动用一切力量,去弥补这个因她而起的滔天大错!
她走到水盆边,本想清洗一下脸上的狼狈,却在看到水中倒影的瞬间,定在了原地。
水中的那张脸,是她的脸。但又不是。
属于皇女的骄傲与尊贵,被一层风霜与卑微所掩盖。眉宇间那份与生俱来的锐气,被一种近乎天真的倔强所取代。这张脸,熟悉又陌生,清晰地提醒着她这段时间的经历。
她该怎么办?
现在冲出去,告诉季微语“我恢复记忆了”?
不。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她自己掐灭。
一旦她暴露身份,拓跋宏的阴谋、季家军的立场、季微语的复仇……所有的一切都会瞬间引爆。她和季微语将立刻陷入最危险的境地,再无半点转圜余地。而她想要营救阿月的计划,也将彻底化为泡影。
那么,只剩下唯一的选择。
继续扮演“失忆的顾言欢”。
这个决定让她的心脏一阵抽痛。这何其荒谬,又何其……必要。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那刚刚复苏的、属于皇女的万千沟壑,已经被她强行压下,重新化作了一片清澈的湖泊。
“吱呀——”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季微语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一抬头,正对上顾言欢的视线。
那一瞬间,季微语的脚步一顿。
她看到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刚才顾言欢的眼神。
虽然只有一刹那,快得如同错觉,但季微语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你醒了?”季微语将药碗放在桌上,缓步走近。
顾言欢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被这个全天下最了解她的人捕捉到了。
她必须立刻、马上,变回那个一心只想离开、只想报恩的“失忆的顾言欢”。
于是,那刚刚凝聚起来的锋芒瞬间消散。面对季微语的走近,她非但没有迎上去,反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季微语逼近一步,冷声问道,“你刚刚的眼神……不像你。”
这句话,直抵顾言欢伪装的核心!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顾言欢抬起头,她的眼眶是红的,声音却因为激动而嘶哑尖锐。
“我不知道!”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我磕头的时候,头好痛,磕得太重了……我想起了很多可怕的事情,很多人……很多血……画面一闪一闪的,我什么都抓不住!”
她没有去拉季微语,反而与她保持着距离。
“阿月!我要去救她!”她死死地盯着季微语,眼神里充满了自责和一种决绝的疯狂,“你们的世界太可怕了!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去救她,救了她,我要走!我谁的恩情都不欠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虚实相生。
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慌乱、言语激烈、满心只想着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然后逃离的“失忆者”,季微语心中的疑窦,反倒消散得更快。
这,才更像那个倔强到愚蠢的“失忆的顾言欢”。
然而,不等她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妃!”
无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看顾言欢,而是直接向着季微语,单膝跪地。
“北戎那边,派人送来一个盒子。”
“拿进来。”
无双起身,双手捧着一个极为普通的小木盒,快步走了进来。她将木盒放到桌上,整个过程中,她的视线始终低垂。
季微语的目光落在木盒上,又若有若无地扫过一旁身体僵硬的顾言欢。她没有立刻去打开,而是冷冷地问:“他们说什么了?”
无双深吸一口气,“他们说……这是给‘不听话’的人一个警告。”
话音未落,季微语已经伸出手,干脆利落地打开了木盒的卡扣。
“啪嗒。”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季微语的瞳孔聚缩。
顾言欢也循声望去,只一眼,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威胁信函。
只有一截被冻得发黑的断指,静静地躺在一块粗布上。
那断指纤细,指甲的形状她无比熟悉。在断魂谷的那些日子里,她曾无数次看到这双手为自己处理伤口、递送食物、在冰冷的夜里为她拢紧衣衫。
是阿月的手指!
顾言欢眼前瞬间一片血红。极致的愤怒乎要冲垮她理智的堤坝!她想要立刻下令,调动千军万马,踏平北戎王庭,将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碎尸万段!
但她不能!
她必须演下去!
于是,在季微语和无双的眼中,那个“失忆的顾言欢”在看到断指的瞬间,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几秒后,她感觉到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这……啊……”她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双腿一软,若不是季微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已经瘫倒在地。
这反应,真实得毫无破绽。
季微语扶着浑身颤抖的顾言欢,她看向无双,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杀意:“他们还说了什么?”
无双抬起头,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们说,如果十日内,再看不到‘诚意’,下一次送来的……”
无双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无法遏制的恨意。
“……就是她的手。”
而被季微语扶在怀里的顾言欢,正将脸埋在季微语的肩上,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没有人看到,在她那张被泪水和惊恐布满的脸庞下,一双眼眸深处,已经悄然立下血色誓言,。
——拓跋宏。
——北戎。
我,顾言欢,在此立誓。
不将尔等挫骨扬灰,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