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死死压着她的喉咙。
那不是一种平滑的冷,而是一种粗糙的、带着铁锈味的、仿佛能将人皮肤上的温度都吸走的阴寒。
顾言欢甚至能感觉到刃口上极其细微的凹凸,正刮擦着她的颈侧。只要眼前这个叫张赫的男人手腕再抖一下,锋刃就会轻易地切进去。
浓重的铁锈味儿混着新鲜的血腥气,从张赫身上直冲鼻腔,呛得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是属于战场和老兵的味道,里面裹着经年累月也化不开的恨。
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不再是无形的箭,而是变成了实质的刀子,一下一下扎在她身上。那不是在看一个皇女,是在看一个该被千刀万剐的仇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无双的脸已经没了血色,她死死盯着张赫握刀的手,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只要一瞬间,她就会扑出去,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把刀。
但顾言欢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在刀锋触及皮肤的那一刻,她颈后的汗毛根根倒竖。指尖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那是在过去十年里千锤百炼出的杀戮本能,在她的神经末梢疯狂嘶吼,叫嚣着要立刻扭断这条胆敢冒犯她的手臂!
一股暴戾的杀意从胸腔直冲天灵盖,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不能动!
她吸了一口冷气,硬生生将那股沸腾的杀性浇灭、压回深渊。
一丝一毫的反抗,都是火上浇油。
她的身体被强行钉在原地,可她的目光却穿透了这一切。它越过了颤抖的刀锋,越过了张赫那张因悲愤而扭曲的脸,精准地、固执地,落在了人群后方。
季微语就站在那里。
顾言欢的喉结在刀刃下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完全本能的动作,暴露了她并非毫无畏惧。
她开口道:“如果我的命,能让季帅的旧部们……泄愤……”
她停顿了一下,气息有些不稳,但眼神依旧死死锁着季微语。
“能让你……信我一分,拿去便是。”
这话就如一记重锤,砸在了死寂的校场上。
张赫眼中的红血丝瞬间爆开,他预想过一切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对方的平静,在他看来,是比任何反抗都更恶毒的羞辱!
“信你?”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顾言欢脸上,“你这种毒蝎心肠的女人,也配谈‘信’字?!”
他眼中的理智被怒火彻底吞噬,不再是威胁,而是真正的杀意。
“那你就去死!”
张赫爆喝一声,握刀的手向后一撤,随即高高扬起,那架势,竟是要当场一刀劈下!
“吼——!”
人群中,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上千名汉子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有人将手中的长矛重重顿地,有人拔出腰间的佩刀,整个校场的杀气在这一刻被点燃,汇成一股要将顾言欢撕成碎片的洪流。
无双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想也不想地就要冲过来!
就在这所有混乱都将抵达顶点的刹那——
“住手!”
两个字,清亮、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沸腾的喧嚣。
是季微语。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猛地一滞。
高高扬起的刀,停在了半空。准备前冲的士兵,僵住了脚步。就连无双,也硬生生刹在了原地。整个校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从极动到极静的凝固里。
张赫握着刀,手臂上的青筋还在突突直跳,他扭过头,满眼都是血丝与不解:“将军!”
季微语没有看他。
在顾言欢颈上那道清晰的血痕映入眼帘时,季微语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死?
不。
太便宜她了。
我要她活着,活着赎罪,活着被我踩在脚下!我要她亲眼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被我一寸寸碾碎!
季微语动了。
她一步一步,从人群中走出。她的步伐不快,云纹锦鞋踩在枯草与沙土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在死寂中清晰得可怕。
她走到顾言欢面前,停下。
“想证明你的诚意?”她轻声开口,“可以。”
“但你的命,”季微语的视线从顾言欢的眼睛,缓缓移到她颈上的血痕,再移回她的眼睛,“现在对我没用。杀一个失了忆的空壳,和碾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言欢的心也一沉。
季微语缓缓抬起手,修长的食指并没有指向顾言欢,而是指向了她身后,指向那上千名季家军的旧部,指向他们脚下这片埋葬了无数忠骨与荣耀的土地。
“我要的,是你的膝盖,是你的尊严。”
风声呼啸,将她最后的话,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跪下。”
“对着他们,对着所有因你而死的季家军亡魂,磕头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