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语脸上的血色,在顾言欢那声“我的王妃”落下的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致的笑话,先是怔愣,随即,一抹淬着寒冰的讥诮爬上唇角。
“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的把戏,顾言欢。”她的声音,比宅邸外的风雪还要冷上三分,“你以为一句轻飘飘的‘王妃’,就能抹去你欠下的血海深仇?还是说,这五天的安分,让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字字如刀,刻意要将顾言欢刚刚凝聚起的气势彻底碾碎。
然而,顾言欢没有被激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季微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透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我没忘。”顾言欢平静地开口,声音因连日的虚弱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确实不记得……为何你会如此恨我,那些记忆对我而言,像是隔着血雾的噩梦,模糊不清。但我知道,我如今占据的这具身体,欠了你,欠了季家,一笔还不清的血债。”
她向前一步,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所以我不是在求饶,我是在跟你谈一笔交易。”
“我,顾言欢,”她直视着季微语因震惊而微缩的瞳孔,因为急切,呼吸有些不稳,“做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做你复仇路上最不计后果的武器。你要谁的命,我就去取。你要这江山易主,我就帮你把女帝从那龙椅上……拉下来!”
“而你,”她的声音压低,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道,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动用你季家所有残存的力量,帮我……救她……救回阿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阿月……”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季微语的耳膜。她的喉咙瞬间发紧,胃里一阵抽痛。指甲不知不觉间,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剧痛、被轻视的暴怒、以及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阿月”的怨恨,瞬间攫住了她。
凭什么?
她对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可以肆意折磨,视如敝屣。现在却为了另一个女人,甘愿赌上一切,甚至不惜向自己低头?!
这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羞辱感,让她心中那点试探的念头,瞬间被一股狠戾的、想要看顾言欢被彻底碾碎的决绝所取代。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在顾言欢身上逡巡了许久。那漫长的沉默,像是在无声地施加着酷刑。
终于,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
“想让我信你?可以。”她转身,吐出两个字,“跟我来。”
马车在云州城内穿行,车厢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咯吱声,和两人被刻意压抑的呼吸声。顾言欢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看似在养神,但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最终,马车停在了城郊一处荒凉的户外校场。
顾言欢被无双扶下车时,一股混杂着沙尘的寒风迎面扑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当她抬起头,看清眼前景象时,呼吸猛地一滞。
上千名身着旧甲的汉子,如同一座座沉默的雕像,散立在旷野之上。他们没有怒吼,只是用一种混杂着麻木、悲恸和刻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有人眼眶通红,强忍着泪;有年迈的老兵,手拄着生锈的长矛,浑身都在发抖;更多的,是沉默地、一下一下地用武器敲击着地面,那沉闷的、富有节奏的声响,汇成了一首绝望的战歌。
这片由仇恨构成的死域,压得人喘不过气。
无双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将顾言欢护得更紧。
季微语走到人群前,清冷的声音在风中响彻全场:“诸位,二皇女殿下,有话要对大家说。”
顾言欢推开无双的手臂,动作缓慢而坚定。她独自一人,迎着那足以将人撕碎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前方。她的身形在旷野中显得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我知道……你们恨我。”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呼啸的风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在你们心里,我就是那个……凶手。”
她没有辩解,而是直接承认了他们心中的“事实”,这让那沉闷的敲击声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但是!”她话锋一转,眼中射出骇人的精光,“真凶另有其人!我,顾言欢,今日在此立誓——”
她猛地抬高声音,因情绪激动,尾音甚至带上了一丝破裂的嘶哑!
“——必将查明真相,用幕后真凶全族的血,来祭奠季将军与所有战死兄弟的在天之灵!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一个满脸悲愤的年轻将领,双目赤红地冲了出来。他是季远澹最信任的副将之子,张赫。
他死死地盯着顾言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幼狼,手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查?拿什么查?用你这张害死将军的嘴去查吗?!”他用嘶哑的声音怒吼,“血债,只能用血来偿!”
“想证明你的清白?好啊!”
“铮——”的一声,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惨白的天光下闪着森然的寒芒,直指顾言欢。
他向前踏出一步,刀尖几乎要触到顾言欢的咽喉。顾言欢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她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钉在原地。
“一命抵一命!你现在就死在这里,给我们的将军和兄弟们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