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宅院的卧房内,烛火静静地燃烧着,空气里浓郁的药香与淡淡的血腥味交融。
季微语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背脊挺得笔直。
这已经是顾言欢昏迷的第三天。
三天里,无双行色匆匆,在外围处理着一切。
而大部分时间,都是季微语守在这里。
这对于她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煎熬,远比前世被囚禁于冰冷地牢的感觉更痛苦。
顾言欢一直在发着高烧,整个人烧得滚烫,嘴里断断续续地溢出破碎的呓语。
那些呓语轻飘飘地落下,却精准地搔刮着季微语最敏感的神经。
第一天夜里,她听到的是:
“……阿月……等我……我一定会回去的……别怕……”
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阿月”。
季微语端着药碗的手顿了一下。原来,在溶洞里那句“我很想你”,是有主人的。
不是对被她遗忘的旧人,更不是……对自己。
一股莫名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酸涩,像藤蔓般悄然爬上心头,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第二天,呓语变得更加破碎而激烈:
“……叛徒……都该死……‘赤焰阁’的兄弟……我对不起你们……”
“赤焰阁”?
季微语蹙眉,这是什么组织?闻所未闻。这些词汇,充满了江湖草莽的血腥气,与皇家威仪、朝堂权谋格格不入。
到了第三天,那些呓语变成了痛苦的挣扎:
“……放我走……这不是我的身体……好痛……让我回去……”
这句呓语,是决定性的。
它不再是模糊的思念,而是对现状最直接、最痛苦的抗拒。她不想要这具身体,不想要这个身份,她只想“回去”。
季微语静静地听着,心中那座由仇恨筑起的高墙,在这些日夜不休的呓语冲刷下,早已千疮百孔。最后一块顽石,也终于随着那句“让我回去”而轰然崩塌。
恨意,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彻底取代。
那是一种混杂着同病相怜的悲悯,与窥见他人秘密的负罪感。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季微语回神呼吸一滞。
顾言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此刻因长久的昏迷而显得有些涣散,但只用了短短一瞬,便重新凝聚起焦点。她看清了头顶古色古香的床幔,看清了身旁坐着的、神情复杂的季微语。
记忆回笼,溶洞里的生死一瞬,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以及最后看到无双时那模糊的意识……一切都清晰起来。
“我……睡了多久?”
“三天。”季微语平静地回答,将早已备好的温水递过去。
顾言欢没有接,只是撑着剧痛的身体,挣扎着坐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背后的伤口,让她疼得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她环视着这间陌生的屋子,眼神里的警惕与疏离,比在溶洞时更甚。
“这里是哪儿?”
“云州城内,一处安全的宅院。”
“无双呢?”
“在外面处理后续。”
一问一答,平静得诡异。
顾言欢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季微语。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谢谢你救了我。但,我该走了。”
季微语的心,骤然一沉。
“走?去哪里?”
“回我的地方。”
“我必须回去。断魂谷……阿月还在等我。”
“断魂谷”、“阿月”。
这两个从她梦中飘出的词,此刻被她清晰无比地说出,也彻底击碎了季微语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我不是顾言欢”
“这一点,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你们的世界,你们的皇权争斗,你们的血海深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个意外闯入的路人,现在,路人想回家了。”
她掀开被子,不顾身体的疼痛,执意要下床。
就在她的脚即将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一道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此刻的季微语,她的眼神冰冷锐利,甚至比重生复仇时更加坚定,更加……不容置喙。
“想走?”
季微语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自嘲,和一些疯狂。
她上前一步,双手撑在床沿,将顾言欢困于她与床榻之间。她俯下身,逼近到顾言欢的面前,那双曾令顾言欢感到熟悉的、美丽的凤眸中,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一字一句:
“你的世界已经回不去了。而在这,你就是顾言欢。”
“我季家满门的血海深仇,需要一位‘二皇女殿下’来偿还,更需要一位‘二皇女殿下’,来亲手昭雪。”
“所以,”季微语的指尖,轻轻抚上顾言欢的脸颊,“在我大仇得报之前,你哪里也别想去。”
“你的命,是我救的。从今往后,它只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