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欢踏入宣政殿,殿内沉闷。高踞御座的女帝武英,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腰间那枚墨玉麒麟佩。那是顾言宁生前不离身的爱物。
女帝指甲刮过玉佩,发出细微“沙沙”声,在空旷大殿中回响,似遥远记忆中铁链拖曳。
“儿臣参见母皇,母皇圣安。”
女帝目光从玉佩移开,“欢儿,你体内的毒可解了?”
“回母皇,苏医官医术精湛,儿臣已康复。只是……”
女帝捻动玉佩的动作停顿,随后在御案上磕出一声闷响。
“只是什么?”
“母皇明鉴。小星辰今日午后突发急症,儿臣已请苏医官全力施救,并暂时封锁了王府。”
“皇室血脉,岂容差池!莫不是有人想借我皇孙的安危?”
“母皇圣明。儿臣以为,此事蹊跷,绝非偶然。儿臣恳请母皇给儿臣七日时间,定将宵小之辈揪出!”
“七日……好,朕给你七日。朕要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儿臣,遵旨!”
女帝随后拿起一份奏折,“听闻,你大皇兄府上,今日也颇为‘热闹’。萧太傅家的独子,伤得不轻?”
“大皇兄行事,自有章法。儿臣不敢妄议。”
“哼,章法?萧远那老狐狸,可不省油。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顾言欢再次行礼,退出大殿。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御座旁屏风后,一抹绣着萧家族纹的衣角缩了回去。
苏樱对着一堆从小星辰房中搜罗来的物件细查。打开药箱时,一股苦杏仁混合腐草的气味飘散出来,这是她在王府内偶尔能闻到的。她秀眉紧蹙,反复检查数遍,未发现明显毒物痕迹。
此时,一只巴掌大的黑蜘蛛,腹部带着暗红斑纹,从她刚翻动过的拨浪鼓缝隙中蹿了出来,险些跳到她手背上。
“呀!”苏樱低呼,下意识挥手。蜘蛛受惊逃窜,几根蛛丝断裂,黏在拨浪鼓握柄上。烛火映照下,苏樱注意到,蛛丝上黏附着细微的浅色粉末。
“难道是……”苏樱脸色凝重。
萧煜被抬回卧房,身上白布被鲜血浸透大半,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唯有胸口微弱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太傅萧远踉跄冲进来。看到儿子模样,他瞳孔紧缩,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老爷……公子他……他……大皇子府的人……太狠了……他们……把公子……给废了啊!!”
“你说……什么?”
“公子……再也……再也不能……呜呜呜……萧家……香火……断了啊,老爷!”
“香火……断了……”
萧远身体晃了晃。他唯一的儿子,萧家唯一的指望,就这么……废了!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萧远强行咽下,滋味苦涩。他猛地扑到床边,看着萧煜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条因旧伤而畸形的左腿,新伤旧痛交织。
“孽障!真是个孽障!看看你!看看你这副样子!我萧家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他揪住萧煜衣襟,脸上因愤怒而扭曲,青筋暴起,眼球布满血丝。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萧煜缓缓睁开眼睛,那双黯淡眸子,死死盯着眼前暴怒的父亲。
“你说话啊!哑巴了吗?!”萧远见他半死不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起的手掌在看到萧煜嘴角溢出鲜血时,又顿住垂落。
“父亲……孩儿……是不是……又让您……失望?”
萧远松开手,看着儿子惨状,怒火与绝望交织,最终化为恨意。
“大皇子辱我萧家,断我香火!此仇不共戴天!你放心,为父定为你讨回公道!让他血债血偿!”
萧煜眼珠极缓地动了动,扯出一抹笑容。
他记得,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双布满血丝、充满嫌恶与暴戾的眼睛,伴随着戒尺抽在他腿上撕心的痛楚,以及骨头断裂时“咔嚓”声。
那时,他断了腿。
如今,他断了根。
这一切,拜他这位“慈爱”的父亲,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大皇子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