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青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光,林悦站在“藏珍阁”的雕花木门廊下,看着沈逸辰推开那扇嵌着黄铜兽环的大门。门轴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老物件在诉说被时光尘封的故事。
“上周校友聚会闹了点误会,”沈逸辰侧身让她先进门,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特意请林老师来这儿坐坐,也算赔个不是。”
林悦的目光掠过门楣上褪色的匾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三天前沈逸辰发来邀约时,她正在档案馆核对2006级保研名单的原始记录——那份被人动过手脚的名单边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朱砂印泥,与此刻门廊立柱上斑驳的红漆如出一辙。
店内弥漫着樟木与旧纸的混合气息,博古架上的青瓷瓶在顶灯投射下泛着温润的光。穿藏青色对襟褂子的老板从柜台后迎出来,鬓角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见沈逸辰时眼睛亮了亮,却又迅速敛起神色:“沈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带朋友长长见识。”沈逸辰拍了拍老板的肩膀,熟稔得像是多年老友,“魏老板,这位是林悦老师,对老物件很感兴趣。”
魏老板拱手作揖,目光在林悦脸上停留片刻,笑意浮在眼角却没抵达眼底:“林老师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
“嗯,平时研究古籍多些,对古玩不太懂。”林悦的视线落在博古架最上层的线装书上,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时光,“倒是沈先生,看起来是这里的常客。”
沈逸辰轻笑一声,走到展柜前拿起一只青花小碗:“谈不上常客,只是觉得玩古董和做买卖道理相通——都得靠眼光。你看这碗,胎质细腻,釉色清亮,初看像康熙年间的,其实是光绪仿的。很多人被它的包浆骗了,就像商场上,看着光鲜的项目未必靠谱。”
魏老板在一旁附和:“沈先生这话在理。前阵子有个年轻人,花三百万买了个‘宋代官窑’,结果是民国的仿品,哭着来店里想转手,我都没法接。”
林悦的目光从线装书上移开,落在展柜中央那只描金瓷瓶上。瓶身绘着缠枝莲纹,底款是“大明宣德年制”,灯光下金色纹路闪着细碎的光。她注意到瓶颈处有一道几不可见的接痕,釉色在那里微微发乌——这是现代灌浆工艺留下的典型痕迹。
“林老师喜欢这个?”沈逸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这是魏老板刚收来的宣德描金瓶,据说当年是宫里的东西,辗转流落到江南的。”
魏老板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确实有来历。上个月从苏州老宅收的,那家主人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文革时藏在夹墙里才保住。您看这描金,用的是赤金碾的粉,几百年了还这么亮。”
林悦伸手轻轻触碰展柜玻璃,指尖的温度在冰凉的玻璃上凝成细雾:“我爷爷以前也有个类似的瓶子,可惜早年弄丢了。”
“哦?”沈逸辰挑眉,“那可太可惜了。不过缘分这东西说不准,林老师要是喜欢,魏老板,开个实价?”
魏老板面露难色:“沈先生的朋友,我自然不能漫天要价。但这瓶子确实稀罕,低于八十万我没法出手。”
林悦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价格惊到。她转过身,看向沈逸辰时眼神里带着犹豫:“八十万……是不是太贵了?我只是想留个念想。”
“收藏这回事,讲究的就是心头好。”沈逸辰把玩着手里的青花小碗,语气带着诱导,“要是拿不准,可以请专家掌掌眼。不过我看这瓶子的气韵,倒是值这个价。”他特意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有时候错过了,可就没机会了。”
林悦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那就……麻烦魏老板包起来吧。”
沈逸辰眼中的笑意深了些,仿佛在说“果然如此”。魏老板动作麻利地取来锦盒,用软布仔细擦拭瓶身时,林悦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第三节有块半月形的疤痕——上周在档案馆门口徘徊的那个可疑男人,手上也有同样的疤痕。
付款时,林悦递出银行卡的手指稳得很。poS机吐出签购单的瞬间,魏老板悄悄抬眼与沈逸辰交换了个眼神。沈逸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雾模糊了他嘴角的弧度:“林老师倒是爽快。看来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
“谈不上信心,”林悦接过锦盒,指尖碰到盒面的暗纹,“只是觉得缘分难得。就像沈先生说的,眼光这东西,有时候也得靠直觉。”
离开藏珍阁时,暮色已经漫过街角的飞檐。沈逸辰坚持要送林悦回家,被她以“还要回学校处理急事”婉拒。看着林悦抱着锦盒走进地铁站的背影,沈逸辰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沈总,”魏老板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这瓶子她真没看出破绽?”
“呵,书呆子一个。”沈逸辰扯了扯领带,眼中闪过轻蔑,“连灌浆接痕都没发现,还敢跟我谈眼光。看来上次校友录的事,她也只是碰巧撞破。”
魏老板点头哈腰:“还是沈总高明,这出戏演得滴水不漏。”
“盯紧她。”沈逸辰望着地铁口闪烁的灯光,“她既然对老物件感兴趣,说不定能从她那里套出更多关于那批古籍的消息。”
地铁车厢里,林悦将锦盒放在膝头。指尖划过盒面时,她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真正的古董会呼吸,仿品再像,也缺了点人气。”她轻轻打开盒盖,借着车厢顶灯的光,果然在缠枝莲纹的间隙看到一个极小的激光雕刻的数字——那是现代工艺品的出厂编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校档案馆老陈发来的消息:“小林,查到了,2006年确实有批古籍被调走,签字的是当时的系主任,担保人一栏写着沈逸辰。”
林悦合上锦盒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她故意买下这只赝品,就是要让沈逸辰以为自己不过是个不懂装懂的书呆子。他想通过古董店设局试探她的深浅,却不知自己早已掉进了她布下的局。
车到站时,林悦抱着锦盒走出车厢。晚风掀起她的衣角,她抬头望向江城大学的方向,图书馆顶楼的灯光像一颗明亮的星。她知道,那只描金瓷瓶里藏着的,不仅是沈逸辰的轻视,或许还有打开当年那桩旧案的钥匙。
回到宿舍,林悦将瓷瓶放在书桌上。台灯的光透过瓶身,在墙上投下扭曲的花纹。她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瓶底的款识——在“德”字的右半部分,有个被金粉掩盖的极小的“仿”字。这是现代高仿品常用的标记,却被沈逸辰和魏老板当成了能唬住外行的宝贝。
手机再次亮起,是周明远发来的照片:“小悦,整理旧物发现这个,06级毕业晚会的合影,你看角落里是不是沈逸辰?”
照片上的角落确实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与沈逸辰相似的衬衫。但林悦一眼就认出,那是当年借读的物理系学生,因为打架被开除,根本不姓沈。
林悦将照片保存,然后点开与老陈的对话框:“明天我想看看那批被调走的古籍清单。”
窗外的月光淌进房间,落在描金瓷瓶上,将那些虚假的金光洗得有些苍白。林悦知道,沈逸辰不会善罢甘休,这场围绕着古董、古籍和陈年往事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她手中的这只赝品,将是她接下来最重要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