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是在傍晚七点准时砸下来的。
林悦刚把最后一页古籍校注稿存进电脑,窗外的梧桐树就被狂风掀得翻了叶,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声像无数根细针在刺。她起身去关阳台门时,客厅的吊灯突然闪了三下,伴着一阵细微的电流声,整栋别墅骤然陷入黑暗。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到微信群里弹出物业的通知:「因暴雨导致变压器故障,南区片区停电,预计抢修至凌晨。」
指尖划过屏幕想联系电工,却想起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早在三年前就成了空号——那是爷爷生前最信任的老电工,去年冬天已经过世了。林悦摸到玄关的应急灯,暖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客厅,实木家具在阴影里沉默地矗立,像爷爷书房里那些不会说话的古董。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三声,不疾不徐,在暴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林悦握着应急灯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沈逸辰的身影。他穿着黑色冲锋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手里提着个工具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林老师?」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被雨水浸透的沉闷,「我刚在附近处理点事,看到这边停电了,你没事吧?」
林悦顿了两秒,旋开了门锁。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沈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巧,」沈逸辰侧身进门,将工具箱放在玄关柜上,水珠顺着他的衣角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我在这附近有套老房子,过来看看漏没漏水。刚停好车就看到你家黑着灯,想着你一个人可能不方便。」他的目光扫过客厅,应急灯的光晕里,博古架上的青瓷瓶轮廓模糊,「是电路坏了?」
「物业说是变压器故障,不过……」林悦的视线落在墙角的插座上,「刚才停电前,吊灯闪了几下,可能家里总闸也跳闸了。」
沈逸辰弯腰打开工具箱,取出测电笔和绝缘手套:「我看看。老房子的电路容易受潮,这种暴雨天最容易出问题。」他走到配电箱前,应急灯的光打在他侧脸,下颌线的弧度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悦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他掀开配电箱盖子。金属触点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他的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商人。「沈先生还懂这个?」她轻声问。
「以前在国外留学时打过工,修过公寓电路。」沈逸辰头也没抬,测电笔接触到保险丝时发出微弱的红光,「总闸没跳,是室内线路受潮短路了。可能需要换个空气开关,我车里有备用的,不过……」他直起身看向窗外,暴雨正顺着排水管疯狂往下淌,「雨太大了,现在出去换太危险。而且就算换了,变压器没修好也没用。」
林悦点点头,转身想去倒杯热水,却被他叫住:「林老师,你这别墅是老房子吧?我看墙皮都有些剥落了。」
「嗯,爷爷留下来的,快有百年了。」她摸到厨房的门把,指尖触到冰凉的铜环,「电路确实老了,去年冬天也坏过一次。」
沈逸辰走到客厅中央,目光在博古架上逡巡。应急灯的光忽明忽暗,他的视线在那只描金瓷瓶的锦盒上停了停——那是昨天从藏珍阁带回来的赝品,此刻被林悦随意地放在第二层。「昨天买的瓶子,没请人再看看?」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还没来得及,」林悦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热气在她眼前氤氲成雾,「反正也是留着玩的,真假没那么重要。」
沈逸辰接过水杯时,指尖有意无意地碰到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林悦微微一缩。他低笑一声:「林老师倒是洒脱。不过老房子里放古董,可得小心受潮。你看这墙角,都长青苔了,得找个电工彻底检修一下线路和防潮层。」
「等雨停了再说吧。」林悦走到窗边,看着雨幕里模糊的树影,「就是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客厅的应急灯晃了晃,彻底灭了。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远处路灯的光晕透过雨帘,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亮。
「看来应急灯也没电了。」沈逸辰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比刚才更近了些,「林老师别慌,我车里有手电筒。」
他转身去玄关拿工具箱的动静在黑暗里格外清晰。林悦摸着沙发扶手坐下,听见他打开车门的声音,还有雨水被风吹进车里的哗啦声。几分钟后,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头发更湿了,冲锋衣的肩膀处往下淌着水。
「这雨太大了,根本没法走。」沈逸辰将手电筒放在茶几上,光柱斜斜地照在天花板上,「刚才看了下天气预报,说是今晚有特大暴雨,高速都封了。林老师,我能不能在你这借住一晚?」
林悦的手指抠进沙发的布艺纹路里。她知道这是沈逸辰的圈套——从他「恰好」出现在别墅门口,到「顺手」发现电路问题,再到这场不合时宜的暴雨,步步都像是精心设计。但她必须接下这个饵。
「当然可以。」她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很平静,「楼上有间客卧,很久没住人了,我去收拾一下。」
「不用麻烦,」沈逸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有张床就行。倒是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晚上不怕吗?」
「住了十几年,习惯了。」林悦起身时碰到了茶几上的书,哗啦啦散了一地。手电筒的光柱立刻扫过来,沈逸辰弯腰帮她捡书,手指在一本《金石录校注》上顿了顿,「林老师还研究这个?」
「嗯,爷爷以前的藏书。」她接过书,指尖在封面上摩挲,「他生前总说,读古籍就像跟古人对话,得有耐心。」
沈逸辰没再说话,跟着她上了二楼。客卧在走廊尽头,推开门时扬起一阵细微的灰尘,手电筒的光里能看到漂浮的颗粒物。「抱歉,平时很少用这间房。」林悦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找些干净的床单,却摸出一个泛黄的信封。
「我自己来就行。」沈逸辰放下工具箱,开始铺床。林悦捏着那个信封退到门口,手电筒的光恰好照在信封上的字迹——「林氏并购案初稿」。这是她下午特意从档案室借来的旧文件,封皮是爷爷的笔迹,里面的内容却被她动了手脚。
「沈先生,需要枕头吗?」她扬了扬手里的枕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
「麻烦了。」沈逸辰转过身,手电筒的光打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审视。
林悦走过去,将枕头放在床头。弯腰的瞬间,她悄悄将那个信封塞进枕头底下,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起身时,她的头发扫过沈逸辰的肩膀,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
「谢谢。」沈逸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那我先洗漱一下,不打扰林老师休息了。」
「楼下浴室有热水,毛巾在消毒柜里。」林悦转身带上门,走廊的黑暗将她吞没时,她听见客卧里传来拉开抽屉的声音。
回到自己房间,林悦靠在门后,心脏跳得有些快。她走到书桌前,打开手里的手电筒,照亮摊开的笔记本。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日期——2006年9月12日,古籍被调走的那天;2006年9月15日,沈逸辰签下担保协议的那天;还有今天,7月10日。这三个日期的农历,都是初三。
爷爷的日记里写过,初三的月亮叫「眉月」,像被人用刀削过,最是藏不住秘密。
楼下传来沈逸辰走动的声音,接着是浴室门关上的轻响。林悦拿起手机,给校医院的周医生发了条消息:「周姐,上次让你查的2006年校医院的就诊记录,有结果了吗?」
很快收到回复:「查到了,那年9月13日,有个叫魏明的校工在医院缝合手指,说是被古籍的铜扣划伤的。登记的住址,就在藏珍阁附近。」
林悦的指尖悬在屏幕上,魏明——魏老板。原来他不仅是沈逸辰的眼线,还参与过当年古籍的搬运。那个被他藏在藏珍阁的秘密,恐怕比想象中更深。
浴室的水声停了。林悦关掉手机屏幕,走到窗边。雨还在下,狂风卷着雨点拍打窗棂,像是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敲门。客卧的灯亮着,暖黄的光晕透过门缝渗出来,在走廊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她知道,沈逸辰此刻一定已经发现了枕头下的信封。那份初稿里,她故意在资产估值表上写错了三个关键数据——那是林氏集团十年前并购案里的核心数字,也是沈逸辰一直想弄清楚的商业机密。真真假假的信息混在一起,像极了一份仓促写成的初稿,最能勾起人的贪欲。
客卧的灯突然灭了。
林悦拉上窗帘,隔绝了窗外的风雨声。黑暗中,她仿佛能看到沈逸辰坐在床沿,借着手机的光翻阅那份文件,嘴角勾起志在必得的笑容。他以为自己又一次占据了上风,却不知道那张藏着致命错误的数据表,是她亲手递到他手里的诱饵。
爷爷说过,钓鱼的时候,要让鱼觉得自己是赢家。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十一点。林悦躺下时,听见客卧传来轻微的翻页声。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爷爷书房的样子——那个嵌在墙壁里的暗格,藏着比古籍更重要的东西。沈逸辰费尽心机想找到它,却不知道真正的钥匙,就藏在那些被他轻视的「错误数据」里。
雨还在下,像一首没有尽头的催眠曲。林悦的呼吸渐渐平稳,而走廊另一头的客卧里,沈逸辰正对着手机屏幕,将那些致命的数据一个个输入备忘录。他的脸上带着笃定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只有窗外的老梧桐树知道,这场暴雨里藏着多少秘密。那些被雨水浸泡的年轮里,写满了局中局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