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晚风带着栀子花香溜进“时光里”咖啡馆,老式吊扇慢悠悠转着,将墙上斑驳的校徽投影晃成流动的光斑。林悦端着拿铁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影,落在吧台旁正与人谈笑风生的沈逸辰身上。
今天是江城大学中文系06级校友十年聚会,沈逸辰作为“特邀嘉宾”出现在这里。三天前她在整理系里老档案时,偶然发现这份本该记录着全系毕业生信息的电子校友录里,根本没有沈逸辰的名字。更蹊跷的是,他自称06级毕业,可她翻遍了那年的毕业照与毕业论文存档,连个相似的侧脸都找不到。
“小悦,发什么呆呢?”班长周明远拍了下她的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沈逸辰可真够意思,听说特意从上海飞回来的。当年他跟咱们班赵磊住一宿舍吧?”
林悦收回目光,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是吗?我对他印象倒不深。”
“你那会儿一门心思泡图书馆,哪顾得上这些。”周明远笑着摇头,“他刚还跟我聊起老系主任呢,说当年毕业论文答辩被卡了三次,差点延期毕业,细节记得可清楚了。”
咖啡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林悦指尖划过微凉的玻璃,忽然想起昨天在档案室看到的06级答辩记录——那年中文系一次性通过率是历届最高,根本没人被卡三次。
沈逸辰不知何时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深蓝色衬衫熨得笔挺,袖口挽起露出精致的腕表。他笑着朝林悦举了举杯:“林悦是吧?刚才听周班长说你留校当老师了,真厉害。还记得我吗?沈逸辰,当年坐在你斜后方的那个。”
“沈先生。”林悦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正常正常,”沈逸辰爽朗地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却显得有些刻意,“毕竟都十年了。说起来咱们还是同一天领的毕业证呢,那天太阳特别大,你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主席台下差点中暑,还是我给你递的矿泉水。”
周明远在一旁附和:“对对,那天确实热得够呛。”
林悦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她清楚地记得,06年毕业典礼当天下了罕见的暴雨,所有人都穿着雨衣领的毕业证。她那天穿的是母亲织的米黄色针织衫,因为淋了雨,回家后还发了高烧。
空气中的栀子花香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林悦看着沈逸辰眼中闪烁的自信,忽然觉得这场戏有些耐人寻味。他为什么要伪造身份?仅仅是为了混进校友会拓展人脉,还是另有所图?
“说起来,”林悦放下咖啡杯,声音清浅却清晰地传到周围几人耳中,“我昨天整理旧物,翻到一张当年的毕业照。那天雨下得太大,摄影师急着收机器,好多人表情都没拍好呢。”
正与人碰杯的沈逸辰动作僵了半秒,随即笑道:“可不是嘛,我头发都湿透了,黏在额头上特别狼狈。”
“是吗?”林悦偏过头,目光清澈地看向他,“可我记得那天雨停得很突然,典礼进行到一半就放晴了。倒是05级毕业典礼,听说下了一整天暴雨,连校长致辞都改成室内了。”
周围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几个端着酒杯的校友下意识地围拢过来。周明远挠了挠头:“小悦你记错了吧?06年明明是大晴天——”
“没错,”后排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是当年的学习委员张琪,她推了推眼镜,“我手机里存着那天的照片呢,背景里主席台上的彩虹还挺明显的。倒是05级师兄师姐总说他们毕业那天倒霉,暴雨冲垮了临时搭的观礼台。”
沈逸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可能是我记混了年份,毕竟过去那么久了。”
“也许吧。”林悦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不过说起毕业典礼,我印象最深的是06年有个特别的环节。那天正好是老系主任的退休日,咱们全班同学在典礼结束后,给他办了个小型欢送会。沈先生当时也在吧?”
这句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张琪立刻接话:“对对!我记得特别清楚,老系主任哭得稀里哗啦,还把他珍藏的《全唐诗》送给了班长!”
“是啊,”周明远拍了下大腿,“那天沈逸辰你是不是还代表宿舍献了花?你说老系主任带过你四年,比亲爹还严——”
沈逸辰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他举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威士忌,喉间发出含糊的笑声:“是……是啊,老系主任确实很照顾我们。”
“可真巧,”林悦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老系主任05年就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了,根本没带过06级。”
咖啡馆里彻底安静下来,老式吊扇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沈逸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林悦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而且那天的欢送会,是咱们班私下办的,总共只有十七个人参加。”林悦站起身,目光扫过沈逸辰发白的脸,“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我生日,大家还凑钱买了个小蛋糕。沈先生既然在场,应该记得蛋糕上写了什么字吧?”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沈逸辰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他握着酒杯的手开始轻微颤抖,酒液晃出杯沿,在昂贵的衬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周围的校友们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漫过来。
“我……我有点记不清了……”沈逸辰的声音干涩沙哑,“可能那天喝多了……”
“是吗?”林悦微微歪头,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终于染上一丝冷意,“可那天我们都没喝酒,因为晚上还要集体去图书馆整理系里的旧书。这件事,在06级的班级日志里记得清清楚楚。”
周明远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看着沈逸辰:“逸辰,你……”
“抱歉,”沈逸辰突然打断他,强装镇定地扯了扯领带,“我突然想起还有个重要的电话要打,失陪一下。”
他转身快步走向门口,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经过吧台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脱手而出,摔在地上碎裂开来,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他的西裤。
没有人上前搀扶。林悦看着他踉跄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指尖终于停止了敲击桌面。张琪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小悦,你早就知道他有问题?”
林悦拿起桌上的校友录打印版,翻到空白的最后一页:“三天前整理档案时发现的。他不仅不在06级名单里,甚至整个中文系都查不到叫沈逸辰的毕业生。”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明远皱紧眉头,“咱们这校友聚会又没什么油水可捞。”
林悦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晚风吹起她的碎发。她想起上周系里收到的匿名举报信,说有人冒充校友试图接触系里的老档案,尤其是关于2006年那届保研名额的部分。当时她只当是恶作剧,现在想来,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谁知道呢,”林悦合上校友录,指尖在空白处轻轻点了点,“也许是想找回什么东西,也许是想掩盖什么秘密。”
破碎的玻璃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沈逸辰那些看似完美却经不起推敲的谎言。林悦知道,这场校友聚会的风波才刚刚开始,而那个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迟早还会再次出现。
咖啡馆外的栀子花丛中,一片被酒液打湿的花瓣缓缓飘落,盖住了砖缝里一小片不起眼的纸屑——那是从沈逸辰口袋里掉落的,半张印有江城大学档案馆地址的便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