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风,裹挟着草木灰烬与未散尽的焦糊味,刮过紫宸殿高耸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哨响。殿内,空气却凝滞得如同沉水。萧明凰安静地躺在锦榻上,雪白的狐裘已被撕裂的残片覆盖在她心口,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透明,唇色淡得近乎消失。她呼吸微弱到了极致,胸膛的起伏几不可察,若非指尖尚存一丝冰凉的温度,几乎与玉雕无异。龟息丸的药力,已将她拖入了生与死的模糊边界。
白宸立于榻前,竹青的袍袖上还沾着几滴方才溅落的羹汤残渍,那甜腻的气息混杂着殿内若有若无的茉莉香膏味,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芬芳。他目光沉沉地落在萧明凰毫无生气的脸上,又移向她心口那片残裘——撕裂的边缘粗糙,断裂的金线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刺目。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她撕裘时传递过来的那股决绝的颤抖。
“娘娘…” 角落里的朱嬷嬷用围裙角抹着通红的眼睛,浓重的豆豉味也压不住她声音里的哽咽,“这…这要多久才能醒啊?老奴去熬点参汤备着?撇九道浮沫,最是吊气…”
“不必。”谢明远的声音沙哑地打断,他坐在榻尾的圈椅里,青衫的下摆沾了些许地上的羹汤污迹,那肘部磨白处绣着的白鹤翅膀也染了尘。他膝上摊着一卷边缘磨损、颜色泛黄的古旧竹简,正是方才在混乱中被崔璃从工坊深处寻出的、谢明远临终前反复推演修订的遗稿。他枯瘦的手指在竹简上缓慢移动,眉头紧锁,伴随着压抑的咳嗽。“龟息丸药力霸道,外力滋补反是催命。静待…便是。” 他说着,左手习惯性地撕扯着衣摆一根被羹汤粘住的线头,那线头在指尖缠绕,仿佛在计算着药力消退的时辰。
殿门无声开启,带进一股清冽的风和淡淡的竹屑气息。崔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襦裙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左耳悬垂的青铜齿轮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光泽。她缠着厚厚绷带的左手垂在身侧,血迹似乎被重新处理过,不再那么刺目,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重的倦意,无声诉说着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她手中捧着一个半旧的紫檀木匣,匣身布满细密的划痕,透着岁月沉淀的沉郁。
“谢先生遗稿的核心阵图,”崔璃的声音清冷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她将木匣放在谢明远身侧的矮几上,目光扫过榻上无声无息的萧明凰,冷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阵图以墨家‘璇玑九锁’为基,叠加了…某种八卦阵的变式。生门隐遁,缺三珠之位。”
她打开木匣。匣内并非纸张,而是数十枚大小均匀、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色石质算珠!每一颗都乌沉沉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内敛的幽光,触手冰凉坚硬,质地非金非玉。算珠之间以极细的、近乎透明的天蚕丝串联,固定在匣底一块同样材质的黑色石板上。石板上阴刻着纵横交错的线条,构成一个极其复杂、令人目眩的立体几何图形。而在图形的几个关键节点上,赫然有三个圆形的凹槽,空无一物。
“璇玑九锁…” 谢明远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异样的光芒,他挣扎着想从圈椅中站起,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青衫下的肩膀剧烈耸动。他死死盯着匣中那由冰冷算珠构成的、充满玄奥韵律的阵图,呼吸变得粗重。“生门…缺三珠…天、地、人三才之位?不对…是休、生、开三门遁甲之变…” 他喃喃自语,指尖颤抖着想去触碰那些算珠,却又停在半空,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阵灵。
白宸的目光也被那匣中的算珠阵图牢牢吸住。那冰冷的黑色算珠,那精密的几何结构,让他这个来自现代的金融分析师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数学模型和空间拓扑概念。然而,所有的现代思维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这阵图的核心,是融合了墨家机关术与古老奇门遁甲的智慧结晶,其推演逻辑与生门定位,绝非简单的几何计算可以破解。缺的三颗算珠,如同锁死生机的三把密钥。
“如何定位?”白宸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面对未知的凝重。他看向崔璃,“此阵图所示方位,与西山周厉中军大帐外围布防暗合。若不能解其生门,强攻便是送死。” 他想起了沙盘上那片被标注为死亡陷阱的区域,想起了谢明远临终前呕心沥血推演此阵的呕血场景。
崔璃的指尖轻轻拂过匣中一颗冰冷的算珠,感受着那坚硬光滑的触感,冷声道:“遗稿所载,需以‘重力投壶’之法,测算生门偏移。然…”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三个空置的凹槽上,“需三枚特制算珠为引,珠重、大小、材质需与匣中珠别无二致,方可感应阵图气机,显化生门轨迹。谢先生…未能制成这三枚引珠便已…”
她的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明。引珠是关键,却已随谢明远的离世成了未竟之憾。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谢明远压抑的咳嗽声和朱嬷嬷低低的啜泣。西山焚粮的胜利喜悦早已被眼前的困局冲散,而萧明凰以命为饵换来的“狐殒”之局,也因这缺珠之阵蒙上了浓重的阴影。时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龟息丸的药效不会等人,周厉的耐心更不会。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却略显滞涩的银铃声由远及近。燕无霜赤红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肩背处昨夜为萧明凰挡箭时撕裂的伤口只用粗麻布简单捆扎,渗出的血迹在赤红胡服上洇开更深的暗红。她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带进一股战场硝烟与血腥的凛冽气息,靴底踏在乌金石地砖上发出沉重的回响。她目光扫过榻上无声无息的萧明凰,赤红的眸子里戾气翻涌,随即落在矮几上那打开的紫檀木匣上,眉头紧锁。
“这劳什子破珠子,便是绊脚石?”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伸手就想去抓匣中的算珠,“管它生门死门!给姑奶奶一队死士,豁出命去,总能撕开一道口子!周厉老贼的头,我亲自去取!”
“不可!”崔璃和谢明远几乎同时出声。
崔璃的手更快一步,闪电般按在木匣边缘,冰冷的玄色衣袖拂过燕无霜伸出的手腕。她冷冽的目光如同冰锥:“此阵暗合天地气机,强闯者,十死无生。谢先生遗稿有载,曾以活物试阵,入者…顷刻间骨肉为齑粉。”
燕无霜的手僵在半空,赤红的眸子死死瞪着那匣中冰冷的算珠阵图,仿佛要将其烧穿。她肩背的伤口因这激烈的动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猛地收回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包铜殿柱上!
“咚!”
一声闷响!铜皮微微凹陷,簌簌落下灰尘。她指骨瞬间破皮,鲜血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冷的石砖上。锁骨处那道赤色纹身,在鲜血的浸润下骤然散发出熔岩流淌般的妖异光泽,如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在皮肤下燃烧!
“引珠…引珠…”谢明远无视了燕无霜的暴怒,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匣中阵图,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枯瘦的手指在膝头无意识地抓挠着,青衫被他抓出深深的褶皱。“材质…乌金磁石…需以地心磁脉滋养十年以上…打磨需…需…”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白宸,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此珠…世间难寻!谢氏祖地…或有一二库存…然远水难救近火!”
乌金磁石?地心磁脉?
白宸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现代关于磁力、重力和空间定位的模糊概念。这“重力投壶”之法,是否就是利用特制磁珠在特定磁场(阵图)中的重力感应变化,来定位空间坐标?缺的三颗引珠,便是校准的关键传感器!没有传感器,再精密的仪器也无法工作!
他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扫过那匣中冰冷幽邃的算珠,扫过那三个空置的凹槽。时间…没有时间了!萧明凰在龟息中每多待一刻,便多一分真正的危险!周厉随时可能察觉异常!
“没有引珠…”白宸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殿内令人窒息的绝望,“便用替代之物!”
“替代?”崔璃冷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愕然,“此珠材质特殊,感应气机…”
“感应的是‘力’与‘位’!”白宸打断她,目光灼灼,他无法解释重力、磁力这些概念,只能指向核心,“遗稿言‘重力投壶’,其根本,在于物之重、投之径、落之位!引珠特殊,在于其质密均一,能精准感应阵图气机牵引。若无此珠,能否寻得他物,质密相近,大小相仿,同样可承载‘力’之变化?”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崔璃眼中冰封的思维仿佛被撬开一道缝隙,她猛地低头,再次审视那匣中阵图,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算珠。谢明远浑浊的眼睛也亮起一丝微光,枯瘦的手指停止了抓挠。
“质密均一…大小相仿…”崔璃喃喃重复,冷冽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扫过殿内每一处角落,搜寻着可能的替代品。金瓜子?太小。铁弹丸?质不纯,密度不均。玉珠?大小难寻…
“用这个!” 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
燕无霜猛地扯下自己腰间悬挂的一串银铃!那七颗用仇人头骨打磨而成的铃铛,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惨白阴森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白宸:“够不够沉?够不够硬?姑奶奶亲手磨的,大小差不离!”
崔璃的目光落在那惨白的骨铃上,眉头紧蹙:“骨铃质地虽坚,却非均质,内里中空,且…蕴含怨煞之气,恐扰阵图气机,反噬自身!”
“那你说用什么?!”燕无霜暴躁地低吼,肩背伤口因激动而渗血更快,赤红的纹身光芒愈盛。
就在这僵持之际,一阵浓郁的药香混合着食物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朱嬷嬷端着一个更大的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托盘上除了一个冒着热气的药盅,还有一碗热气腾腾、雪白晶莹的鱼片粥,几碟清爽小菜。浓烈的豆豉味依旧固执地附着在她围裙上。
“陛下,崔姑娘,燕姑娘,谢先生…”朱嬷嬷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脸上堆着疲惫的笑,“折腾大半天了,好歹用些吃食。老奴熬了安神汤,给娘娘备着。这鱼是今早刚送进城的活水鲈鱼,片得薄如蝉翼,粥熬得稀烂,最是养人…”她将托盘放在稍远的另一张几案上,浓郁的食物香气顽强地冲击着殿内紧绷的神经。
白宸的目光扫过那碗雪白的鱼片粥。粥面上漂浮着几片近乎透明的嫩白鱼片,几缕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上。他心中焦灼如火,正欲挥手让朱嬷嬷退下,视线却猛地定格在粥碗旁——那里放着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
几乎是本能地,他走过去,拿起筷子。并非为了吃,而是鬼使神差般,用筷尖极其精准地,从粥里夹起一根细长、尖锐、闪着寒光的鱼刺!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他的动作快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强迫症般的专注,将粥中所有的鱼刺一根根挑拣出来,整齐地排列在托盘空白的边缘。那细长的鱼刺,在乌木托盘的深色底衬上,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崔璃、燕无霜、谢明远的目光都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吸引。
白宸浑然不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上。鱼刺…细长、尖锐、质地均匀致密…大小…他脑中飞速计算着匣中算珠的直径。不够!单根鱼刺太细!但若是…
他猛地抬眼,眼中精光爆射!看向朱嬷嬷:“嬷嬷!取糯米粉!要最细最粘的!再拿些干净的细麻线!快!”
朱嬷嬷被他眼中慑人的光芒吓了一跳,连声应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朱嬷嬷气喘吁吁地捧着一小袋细白如雪的糯米粉和一束柔韧的细麻线跑了回来。
白宸再不迟疑。他抓过一把糯米粉,倒入一个空碟,加入少量清水,快速揉捏成一个粘稠有弹性的糯米团。接着,他极其小心地拈起一根根冰冷的鱼刺,用指尖那粘稠雪白的糯米糊,如同最精密的粘合剂,将三根鱼刺并排、紧密地粘合在一起!他动作飞快而稳定,指尖沾染着雪白的米糊,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手术。粘合处被他反复揉捏按压,确保牢固无缝。
很快,三根鱼刺被牢牢粘合成了一根略粗、但长度与匣中算珠直径相仿的“骨针”。质地坚硬,通体冰冷。
但这还不够!白宸拿起那束细麻线,抽出最细的一缕,蘸取糯米糊,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这根粘合好的“骨针”表面进行缠绕!一层又一层,细密的麻线被糯米糊牢牢粘附在骨针表面,不断加粗,不断塑形…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编织一个微缩的牢笼,又像是在进行一场古老的祭祀。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崔璃冷冽的眼中充满了惊疑与审视。燕无霜忘了伤口的疼痛,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白宸手中那不断成型的奇异造物。谢明远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圈椅扶手,青筋毕露。
终于,当最后一缕麻线被糯米糊固定,白宸停下了动作。他掌心托着三枚刚刚完成的“算珠”。它们大小几乎一致,表面因缠绕的麻线和干涸的米糊而显得粗糙不平,通体散发着生糯米和鱼腥混合的、奇异而微弱的寒气。形状虽略显怪异,但那份沉甸甸的质感,竟与匣中那些乌沉的磁石算珠有了几分神似!
“以此代珠!”白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将三枚还带着湿气的麻线鱼刺珠递到崔璃面前,“质虽非金玉,然其重、其形已近!以‘重力投壶’之法试之!成败…在此一举!”
崔璃看着掌心这三枚尚带着白宸指尖温度和湿气的、粗糙冰冷的“算珠”,又看向匣中那精密玄奥的阵图。冰封的眸子里掀起滔天巨浪。这简直是儿戏!以鱼刺麻线之物,妄图替代蕴天地磁煞的乌金磁石?然而,白宸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榻上萧明凰无声无息的苍白,还有谢明远遗稿上那缺珠的空槽…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的理智。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猛地一咬牙,冷冽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厉色!左手因用力而牵扯到掌心的伤口,剧痛传来,她却恍若未觉。右手闪电般拈起一枚粗糙的麻线鱼刺珠!
“取投壶!”崔璃的声音如同冰珠迸裂。
很快,一个青铜铸造、造型古朴、壶口仅有婴儿拳头大小的投壶被侍卫迅速取来,置于殿中空地。
崔璃手持那枚粗糙的算珠替代品,立于距离投壶七步之外(依遗稿所载“七杀”位)。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杂念,心神沉入那冰冷匣中的阵图轨迹。阵图上的线条、算珠的位置、三个空缺生门的方位…在她脑中急速推演、重构。
她目光如电,锁定青铜投壶那幽深的壶口。手腕猛地一抖,指尖发力!
那枚粗糙的、带着鱼腥和糯米气息的麻线鱼刺珠,脱手而出,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精准地朝着壶口落去!
就在珠子脱手的刹那!
“嗡——!”
燕无霜腰间那串惨白的骨铃,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并非清脆的铃声,而是发出一种沉闷压抑、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咔咔”异响!尤其是其中一枚靠近她左侧腰肋的骨铃,震颤得最为剧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拉扯!
“呃!”燕无霜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她只觉左腰肋处一阵剧烈的、难以形容的酸麻抽搐感猛地炸开!那感觉并非直接的疼痛,却如同千万只蚂蚁瞬间钻进了骨头缝里噬咬,又像是整条左臂的筋脉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拧绞!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她半边身体瞬间失控,脚下一个趔趄,竟朝着崔璃的方向猛地撞去!
而此刻,崔璃掷出的那枚算珠替代品,正飞至半途!
燕无霜失控撞来的身影,带着一股大力,狠狠撞在崔璃持匣的左臂上!
崔璃全副心神都系于投壶与阵图推演,对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毫无防备!左臂被猛地一撞,剧痛瞬间从掌心伤口蔓延至整条手臂,让她眼前一黑!手中捧着的、装着谢明远遗稿阵图的紫檀木匣,脱手飞出!
“不——!”崔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那匣中,是谢明远毕生心血,是破阵的唯一希望!
匣子在空中翻滚,黑色的算珠在匣内疯狂跳动、碰撞!眼看就要狠狠砸在坚硬的乌金石地砖上,粉身碎骨!
电光石火间!
一道青影如风掠过!
是白宸!他在燕无霜异动之初便已警觉!此刻将速度提到了极致,竹青的袍袖在空气中带出锐利的呼啸!他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下坠的木匣飞扑过去,右手五指箕张,不顾一切地抓向匣身!
嗤啦!
他的指尖险之又险地勾住了匣子边缘!下坠的巨大冲力带着他向前踉跄扑倒!为了稳住身形,他左掌本能地狠狠撑向地面!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白宸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剧痛从左腕处炸开,瞬间席卷全身!是右手小指!那根在现代车祸中留下旧伤、始终无法完全恢复的小指,在巨大的冲击下,再次骨折!
但他终究是护住了木匣!
沉重的紫檀木匣被他死死抱在怀中,匣身完好,内部的算珠因天蚕丝的固定,虽剧烈晃动,却并未散落。他单膝跪倒在地,额角瞬间布满冷汗,左手紧紧捂住扭曲变形的右手小指,指缝间已有鲜血渗出。
“陛下!” 朱嬷嬷发出惊恐的尖叫。
崔璃踉跄着站稳,顾不得左臂剧痛,扑到白宸身边,冷冽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慌乱。燕无霜也终于从那股诡异的抽搐中缓过气,赤红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怒与后怕,死死按住自己依旧酸麻的左腰肋,那里,那枚震颤的骨铃仿佛还残留着冰冷的余悸。
谢明远挣扎着从圈椅中站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白宸怀中护住的木匣,又看向地上——那枚由崔璃掷出的、粗糙的麻线鱼刺珠,并未落入投壶。它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偏离了轨迹,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距离投壶三步远的地面上,沾满了灰尘。
失败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绝望中。
崔璃的目光,却猛地凝固在那枚跌落尘埃的粗糙珠子上!紧接着,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燕无霜腰间——钉在那串惨白的骨铃上!尤其是那枚刚才震颤得最剧烈、此刻仿佛还散发着微弱寒气的骨铃!
她脑中如同有惊雷炸响!
阵图缺珠…骨铃异动…方位感应…气机牵引…难道…?!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却又在绝境中撕开一线光明的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攫住了崔璃冰封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