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杰贴着后墙疾走时,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神判门三个字还在脑子里炸,像被人用烧红的铁签子戳了眼。
小蝶那盏茶里的紫斑,沈管家密信里的野菊绣样,钱掌柜说的\"神判门余孽\",此刻全拧成根绳,勒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前厅传来老鸨尖细的唱喏:\"小蝶姑娘献艺——\"丝竹声陡然拔高,混着宾客起哄的笑骂。
方仁杰拐过月洞门,看见小蝶的房檐下悬着两盏茜色灯笼,门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漏出点琵琶弦的清响。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钲,指腹蹭过刻着更夫纹样的边缘——这东西他从小敲到大,今夜却要用来当搅局的锤。
三记轻响。
铜钲在掌心震出麻意,声波撞着雕花窗棂嗡嗡共鸣。
房内烛火应声摇晃,映得窗纸上映着的小蝶身影晃成一片模糊。
方仁杰猫腰闪进门,反手带上门闩时,后颈的汗已经洇湿了衣领。
\"姑娘!\"他压低声音,短刃在铜钲里撞出极轻的脆响,\"桌上那盏酒泼了——\"
琵琶\"铮\"地断了根弦。
小蝶抱着琴往后退,月白裙角扫翻了妆奁,螺子黛滚落在地。
她眼底泛着水光,却没尖叫,只盯着方仁杰腰间的铜钲——那是她常给递热粥的更夫,是会蹲在院角听她弹《有所思》的方大哥。\"方...方大哥?\"
\"他们下了毒。\"方仁杰冲过去抓起酒盏,指尖触到盏底那朵野菊刻纹时,喉间发苦。
他把酒盏塞到小蝶手里,\"泼到窗外假山,快!\"
小蝶的手在抖。
酒液晃出半盏,沿着她腕子往下淌,在素白的手腕上洇出淡紫痕迹。
她咬着唇,突然攒足力气将酒盏掷出——\"哗啦\"一声,琥珀色的酒液泼在院角青灰假山石上。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炸响时,方仁杰正盯着小蝶腕上的紫斑发怔。\"是否'查看酒液反应'、'检查窗户痕迹'、'质问老鸨动机'?\"他喉结动了动,选了第一个选项。
假山石传来\"滋滋\"轻响。
方才还清透的酒液正冒着淡白雾气,在石面上蚀出个拇指大的白痕,像被滚水烫烂的豆腐。
小蝶倒抽冷气,退到他身后攥住他衣袖:\"这...这是梦魂散?
我听老鸨说过,喝了会...会忘了所有事...\"
\"不止。\"方仁杰蹲下身,用短刃挑开块被腐蚀的石屑。
石屑落在掌心,竟带着股甜腥的苦,像腐烂的野菊。
他想起密室里那坛泛紫斑的酒,想起钱掌柜说\"神判门的余孽得自己把秘密泡进酒里\"——原来他们要的不是小蝶的命,是她的记忆,是藏在她脑子里的东西。
\"方大哥...\"小蝶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方仁杰没回答。
他摸出怀里的备用酒瓶——这是他今早从孙大夫那讨的,装着解百毒的甘草汤。
酒坛在怀里焐得温热,瓶颈抵着他心口,像块烧红的炭。
前厅突然传来老鸨的吆喝:\"小蝶姑娘呢?
该给各位爷敬茶了!\"
他迅速拧开瓶塞,将剩下的半坛毒酒往备用瓶里倒。
酒液入瓶时发出\"咕嘟\"轻响,混着窗外宾客划拳的叫嚷,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奶娘背着他翻出神判门围墙时,血滴在青石板上也是这样的声音。
\"拿这瓶去应付。\"方仁杰把灌了半瓶毒酒的备用瓶塞进小蝶手里,\"就说酒坛翻了,换了新的。\"他盯着她腕上的紫斑,又摸出包金疮药塞过去,\"抹上,能缓毒性。\"
窗外传来老鸨敲门的声响:\"我的小祖宗,客人们等急了——\"
方仁杰退到门后,手按在铜钲上。
小蝶深吸口气,把药包塞进袖中,将备用瓶藏在身后。
门被推开的刹那,他看见她睫毛上还挂着泪,却扬起个甜美的笑:\"妈妈急什么,我这就来。\"
老鸨的目光扫过桌上空酒盏,又落在小蝶手里的酒瓶上。
方仁杰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极轻的\"咔嗒\"——是短刃从铜钲里滑出半寸,正抵着他掌心的薄茧。
今夜这局,才刚掀开第一重幕布。
方仁杰的指腹在备用酒瓶的陶釉上快速摩挲,借着烛火在瓶底刻下三道细痕——这是神判门传下的暗记,用指甲尖蘸着朱砂抹过,外人看只是普通刮痕,孙大夫拿到药铺在醋里一浸便会显形。
他刚把酒瓶塞进怀里,窗外突然炸开钱掌柜的怒喝:\"老鸨!
小蝶这贱蹄子躲哪去了?\"
门\"哐\"地被踹开半寸,老鸨的尖嗓门跟着撞进来:\"钱爷消消气,小蝶姑娘这就——\"话音戛然而止,钱掌柜的青缎马褂先挤了进来,圆脸涨得通红,三角眼扫过方仁杰时陡然缩成针尖。
系统提示音比钱掌柜的脚步更快:\"检测到关键人物介入,是否执行选项:1假装仆役解释 2翻窗逃走 3当场揭穿?\"方仁杰喉结滚动,后槽牙咬得发酸——钱掌柜袖角鼓着不自然的弧度,分明藏着家伙。
他指尖按在铜钲边缘,短刃在壳内发出极轻的嗡鸣:\"选3。\"
\"钱爷来得巧。\"方仁杰迎着对方逼近的脚步站定,从怀里掏出那瓶毒酒,\"正想请您看看这酒。\"他把酒瓶往桌上一墩,琥珀色酒液晃出细浪,\"小蝶姑娘腕子上的紫斑,假山石上的蚀痕,都拜这酒所赐。\"
钱掌柜的圆脸抽搐两下,突然干笑:\"方更夫莫不是酒喝多了?
我送的是西域葡萄酒——\"
\"西域葡萄酒会腐蚀青石?\"方仁杰打断他,短刃\"唰\"地从铜钲中滑出三寸,寒光掠过钱掌柜发颤的下颌,\"孙大夫今早刚教我,梦魂散遇石则蚀,遇血则紫。
小蝶姑娘方才泼酒时,腕子上的紫斑可还没消。\"他反手用刃背挑起小蝶的手腕,素白肌肤上那道淡紫痕迹像条小蛇,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
钱掌柜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突然反手去摸袖中。
方仁杰早等着这一刻,铜钲在掌心转了个圈,\"九音断魂指\"的劲气顺着指节窜出——这门神判门秘传指功专破机关,他练了七年才摸到门槛。
只听\"叮\"的脆响,一枚黑铁令牌从钱掌柜袖中激射而出,\"当啷\"砸在方仁杰脚边。
\"幽冥七令·左翼!\"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厅内瞬间炸开喧哗,几个宾客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茶几。
方仁杰盯着地上的令牌,脖颈后寒毛根根竖起——他曾在奶娘临终前见过类似的刻纹,那是当年灭门夜,追他们的黑衣人腰间挂的。
\"放屁!\"钱掌柜扑过去要捡令牌,却被方仁杰用短刃拦住。
他突然暴喝:\"老鸨!
还不快叫护院?\"可老鸨早瘫在门框上,抖得像筛糠,哪还喊得出声。
变故就发生在这时。
小蝶突然发出细弱的呜咽,双手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襟,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紫。
方仁杰瞳孔骤缩——方才泼酒时,毒雾散在室内,她离得最近!
他一把将小蝶捞进怀里,指尖按上她腕间的\"太渊穴\",脉搏乱得像擂鼓,带着股黏腻的腥气直往他掌心里钻。
\"毒雾!\"方仁杰吼了一嗓子,抄起铜钲便往空中猛击。\"嗡——\"清越的钲鸣震得烛火剧烈摇晃,空气中漂浮的淡紫雾气被震得四处飞散。
他反手扯下小蝶的外衫蒙住她口鼻,转头对缩在墙角的孙大夫喊:\"孙叔!
药箱!\"
孙大夫早颠着药箱冲过来,白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掀开小蝶的眼皮看了看,又搭住她另一只手腕,突然倒抽冷气:\"这不是普通毒雾!\"他从药箱里抽出银针,手法快得像穿花,\"中冲、少商、劳宫——\"银针入肤的刹那,小蝶喉间溢出黑血,紫青的面色总算褪了几分。
方仁杰攥着小蝶冰凉的手,额角的汗滴在她手背:\"孙叔,这到底是什么毒?\"
孙大夫的银针悬在半空,声音突然放得极轻,只有方仁杰能听见:\"我年轻时在神判门药庐当学徒......\"他的手指微微发颤,\"这种毒雾,典籍里叫'九转梦魂烟',专破心志坚定之人的记忆。
当年门主审讯重犯时用过......\"
厅外突然传来六扇门铜锣的脆响。
钱掌柜的脸瞬间煞白,转身就要往窗边走。
方仁杰抄起铜钲砸过去,\"当\"地撞在他后颈,钱掌柜哼都没哼便栽倒在地。
孙大夫最后一根银针扎进小蝶\"百会穴\",长舒口气:\"暂时稳住了,得连夜灌三剂醒神汤。\"他抬头时,目光扫过方仁杰腰间的铜钲,又迅速垂落,\"方更夫,这瓶毒酒......\"
方仁杰把做了暗记的酒瓶塞进孙大夫手里,窗外传来捕快踢门的声响。
他低头看向小蝶,她睫毛轻颤,终于缓缓睁开眼,哑着嗓子唤了声\"方大哥\"。
方仁杰喉间发紧,替她理了理被冷汗浸透的鬓角,余光却瞥见孙大夫正盯着那枚\"幽冥七令·左翼\"发怔——他的手指在令牌刻纹上轻轻摩挲,像在确认什么。
六扇门的捕头已经冲进院子,火把的光映得厅内亮如白昼。
方仁杰抱起小蝶,在捕快的呼喝声中走向门口,却听见孙大夫在身后低声道:\"当年神判门灭门夜,我在井里藏了半本《毒经》......\"
这句话被喧哗声淹没,却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方仁杰的耳骨。
他脚步微顿,怀里的小蝶又轻唤了声\"冷\",他便裹紧外衫继续往前走。
可孙大夫的话,还有那枚刻着\"左翼\"的令牌,正像两块烧红的炭,在他心里越烙越深——二十年前的血,终究要溅到今时今日的月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