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最后一枚银针从百会穴拔出时,小蝶睫毛颤得像被雨打湿的蝶翼。
方仁杰悬着的手刚要收,老大夫突然用袖口掩住嘴咳嗽,掌心却多了张皱巴巴的纸团,趁替小蝶掖被角的当口,不轻不重按在他手背上。
纸团边缘带着孙大夫掌心的温度,方仁杰垂眸时正撞上老大夫泛红的眼尾——那是当年在神判门药庐熏了二十年药炉才会有的痕迹。
他喉结动了动,将纸团攥进掌心,指腹触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毒雾源头在地下,需尽快查明。\"
六扇门的捕头正用锁链套钱掌柜的手腕,那商人醒过来后像疯狗似的挣扎,铁链撞在青砖上迸出火星。
方仁杰低头替小蝶理了理被角,闻到她发间还残留着毒雾的苦杏仁味,心尖跟着抽了抽:\"小蝶就麻烦张捕头照看,我去后屋整理些干净被褥。\"
张捕头正盯着钱掌柜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头也不抬挥了挥手。
方仁杰刚转身,就听见小蝶轻声唤他,回头时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眼尾:\"方大哥......别走太远。\"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半块桂花糖塞进她手心——这是方才在巷口买的,本想等案子结了哄她开心。
后院的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方仁杰顺着墙根走,鼻尖忽然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他停在那丛开得正盛的月桂前,喉结动了动。
这味不对——白天他替李屠户家找走失的猪时,在街角闻到过类似的气息,后来才知道是隔壁药铺熬错了药,药渣子倒在阴沟里沤的。
铜钲在腰间突然一震,震得他虎口发麻。
方仁杰蹲下身子,指尖沿着青石板缝隙叩了叩。\"咚——\"第三块砖的声响比旁的闷了三分,像敲在空瓮上。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时,他正用指甲抠开砖缝里的青苔:\"选项一:撬开石板;选项二:等待夜深再行动;选项三:请小蝶引开守卫。\"
他盯着月桂树投在地上的影子——张捕头的手下正在前院清点钱掌柜的账本,灯笼光透过窗纸,把人影拉得老长。
方仁杰摸出铜钲底部的短刃,刃背轻轻一撬,那块青石板\"咔\"地翘起半指高。
潮湿的土腥气混着焦糊味涌上来,他眯了眯眼,干脆用铜钲当撬棍,石板底下竟露出半扇生了锈的铁门。
门环上缠着已经腐烂的红绸,门身刻着歪歪扭扭的数字:3、7、12、19。
方仁杰手指抚过那些刻痕,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师父带他去神判门密室取《断案要诀》时的场景——同样是青石门,同样是用\"前数相加得后数\"的规律解的锁。
他喉头泛起腥甜,那是当年解错密码被机关划伤时的记忆。
\"3加7是10,不对......\"方仁杰咬破舌尖,血腥味让脑子更清醒了些。
他想起师父说过,神判门的机关爱用\"天数\",每月初一到十五的月相变化。
3是上弦月,7是渐盈凸月,12是满月......他指尖在门上敲出节奏,突然顿住——满月是十五,可这里写的是12。
\"是药庐的编号!\"方仁杰猛地抬头,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当年神判门药庐分十二间,每间对应一味主药,孙大夫说他曾在药庐当学徒......他迅速算出:3(陈皮)加7(半夏)等于10(茯苓),可门上最后一个数是19。
不对,应该是月相天数加上药庐编号!
3(初三)加7(初七)等于10(初十),再加9(初九?
)——
\"咔嗒\"一声。
铁门突然往下沉了半寸,露出底下黑黢黢的地道。
方仁杰蹲在入口前,能听见风从地下灌上来的呜咽声,混着若有若无的铃铛响——那是当年神判门密道里防止外人闯入的警示铃。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钲,发现连铜钲都在发烫,像在催促他往下走。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时,方仁杰正抬脚要迈进去。
那声音比以往更清晰,甚至带着点金属的震颤:\"是否'独自探入'......\"后半句被地道里突然涌上来的风卷走了。
他回头看了眼院墙上的灯笼,火光里似乎有个人影晃了晃——是孙大夫吗?
还是钱掌柜的同党?
方仁杰攥紧短刃,后颈的伤疤突然开始发烫。
那是二十年前灭门夜留下的,每次靠近神判门的秘密,它就会像被火烤过的铁条似的疼。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地道的刹那,听见头顶传来石板归位的声响,还有小蝶在院外喊他的声音:\"方大哥——\"
那声音被地道的回音扯得支离破碎,混着系统提示的尾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系统提示音在耳膜上炸响时,方仁杰的短刃尖正悬在地道阶梯的青苔上。
金属震颤混着地下风的呜咽,三个选项像三簇跳动的火星:\"是否'独自探入'?
'通知孙大夫协助'?
'留下标记以防万一'?\"
他喉结动了动,后颈伤疤的灼痛正顺着脊椎往上窜——这是神判门血脉对祖地的感应,他太熟悉了。
小蝶的呼喊还在头顶回荡,可前院守卫的脚步声已经往这边挪近;孙大夫此刻该在替小蝶换药,贸然叫他下来只会暴露老人;而留下标记......方仁杰摸了摸腰间半块桂花糖的位置,那是小蝶攥了半宿还温热的温度。
他咬了咬后槽牙:\"独自探入。\"
系统\"叮\"地一声,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
方仁杰的铜钲突然烫得灼手,他借着那股热意攥紧短刃,顺着阶梯往下挪。
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霉味混着焦糊味越来越浓,直到阶梯尽头撞进一面石墙——不对,石墙中间有道极细的裂缝,月光从头顶通风口漏下来,正照在裂缝里半枚锈蚀的门钉上。
\"咔。\"他用短刃挑开门钉,石墙竟像活物般往两侧退开。
密室里的空气瞬间灌出来,带着股陈年老木的气息,混着淡淡药香——是神判门特有的安息香,他小时候总趴在药庐窗口闻这个味。
方仁杰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短刃当啷掉在地上。
墙上那幅泛黄画像正盯着他。
画中女子穿月白锦袍,腰间挂着与他铜钲纹路相同的判牌,眉眼间竟有几分与他相似。
他踉跄着凑近,指尖刚要触到画中女子的衣襟,突然被什么硌了下手——画像下方的檀木案上,压着半卷染了茶渍的信笺。
\"若你看到这里......\"方仁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信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是他在奶娘临终前见过的——那封藏在破棉袄里的血书,同样的笔锋,同样的\"方天策\"落款。
他颤抖着掀开信笺,后半段的字被水渍晕开,却还能辨认:\"九判诀需以血祭,当年我们未能完成的任务......神判门的血脉,切记......\"
\"咚!\"
密室石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方仁杰差点栽倒。
他迅速将信笺塞进怀里,转身扑向墙角的机关柜——那是神判门特有的暗格柜,小时候他总躲在里面偷拿师父的蜜饯。
柜门刚合拢一条缝,钱掌柜的公鸭嗓就灌了进来:\"刘统领,这地道确实是神判门的老巢,您看这画像......\"
方仁杰屏住呼吸,透过柜缝看见两道影子。
钱掌柜的锦袍前襟还沾着六扇门的锁链印,显然是刚挣脱了守卫;另一个穿玄色劲装的男人背对着他,腰间悬着右相府特有的玄铁虎符。
\"右相那边怎么说?\"玄衣人开口了,声音像刮过石板的刀。
\"回大人,右相说神判门的血脉......\"钱掌柜的声音突然发颤,\"必须斩草除根。\"
方仁杰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自己的呼吸。
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向怀里的信笺,指尖触到父亲名字的瞬间,玄衣人突然转身。
月光从通风口斜斜切进来,照出一张与沈管家七分相似的脸——那是方仁杰在洛宁城首富家做更夫时,总替东家端茶递水的老管家!
可此刻这张脸没有半分温和,眼尾挑着阴鸷的红,嘴角扯出的笑比刀还利:\"听说那小更夫今夜进了百花楼......\"
密室里的安息香突然变得刺鼻。
方仁杰感觉后颈伤疤在发烫,怀里的信笺像团火,烧得他掌心发疼。
玄衣人抬脚踢翻檀木案,画像\"哗啦\"掉在地上,画中女子的眼睛正好对着他藏身的柜子。
钱掌柜搓着手凑过去:\"大人,要现在搜吗?\"
\"不急。\"玄衣人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起画像,\"神判门的崽子,最会玩捉迷藏......\"
方仁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的血在耳朵里轰鸣,能听见钱掌柜的算盘珠在袖中碰撞,能听见玄衣人短刀上的血槽刮过画像的声响——那声音像极了二十年前灭门夜,砍在他后颈的那把刀。
通风口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密室陷入黑暗的刹那,玄衣人的刀尖\"当\"地戳在机关柜上。
方仁杰屏住最后一丝呼吸,看着刀尖离自己的眼睛只剩三寸,听着那男人压低的笑声:\"出来吧,小更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