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木桩撞击夯土墙的闷响，如同远古巨兽垂死的哀鸣，在沟壑内回荡。深褐色的墙体剧烈震颤，簌簌落下泥尘，但终究如同沉默的山岳，将那沉重的冲击死死扛住，只在撞击点留下一个狰狞的、边缘被挤压得更加致密发亮的凹坑。穴熊战士气急败坏的咆哮和号角声中透出的那一丝慌乱，透过狭窄的入口缝隙传来，成了沟壑内沉闷拍击声最激昂的伴奏。
“填坑！拍实！”草叶冰冷的声音在欢呼声中如同淬火的铁水，瞬间浇灭了短暂的狂热。她指着那凹坑，指尖还残留着拍打夯土时崩裂的血迹。
战士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立刻扑向那耻辱的创伤。新的、粘稠冰冷的湿泥被铲起，混合着刚刚剁碎的、尚带温热的穴熊残骸和内脏，如同最污秽的膏药，被狠狠糊进那深陷的凹坑！紧接着，沉重的陶拍再次举起！
砰！砰！砰！！！
拍击声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狠厉和刻骨的仇恨，狠狠砸落！每一次重击，都伴随着泥浆飞溅、骨肉成糜、血水被强行挤压渗出的闷响！凹坑在血肉与泥土的填充和陶拍的疯狂蹂躏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平、压实、甚至微微隆起！深褐色的墙体在血与泥的浇灌下，不仅愈合了伤口，更添了几分狰狞的厚度！
然而，这血腥的胜利背后，是巨大的消耗。战士们赤裸的上身汗如雨下，肌肉在持续的、超越极限的发力中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举起沉重的陶拍都伴随着粗重如牛的喘息和牙关紧咬的咯吱声。更致命的是，干渴！如同无形的毒火，灼烧着每一个人的喉咙。持续的剧烈劳作和入口处弥漫的浓烈血腥气，让身体的水分流失达到了惊人的速度。负责递送湿泥的妇孺，脚步虚浮，眼神涣散，舔着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嗬嗬声。
“水…给我水…”一个刚刚填完泥、退下来喘息的战士瘫软在地，手指痉挛地抓挠着自己干裂起皮的脖颈，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一口…就一口…”
细藤端着那个盛放冷凝水的陶盆，如同捧着部落的命脉，脸色苍白地躲在巨石阴影下。盆底的水，在持续不断的滴答声中，刚刚覆盖过薄薄的一层底。这点水，是那几个在窑口高热中煎熬的重伤员维系生命的最后希望。
“不行！”草叶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穿了战士卑微的祈求，“那是救命的药！谁动一滴，祭鼎前活祭！”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同样渴求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杀意。
绝望如同沉重的磨盘，再次碾过沟壑。夯土的拍击声在疲惫和干渴的双重折磨下，变得沉重而缓慢。战士们每一次挥拍，都如同拖动千钧巨石，动作变形，力量衰减。刚刚被夯得紧密的墙体边缘，甚至因为拍击力量的减弱，出现了细微的松脱迹象！
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人体脱水极限”、“肌肉劳损”、“效率衰减”的图谱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力量正在流失！意志正在被干渴瓦解！这用血肉夯成的壁垒，正从内部悄然崩解！
草叶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看着战士们疲惫不堪的身影，看着入口外穴熊联军重新响起的、充满试探意味的号角声。必须补充能量！必须找到新的食物来源！而且是能快速补充水分和体力的！
她的目光如同困兽，疯狂地在沟壑内扫视。那些新长出的、稀疏的粟苗在入口处的血腥风中瑟瑟发抖，远水解不了近渴。储备的食物早已耗尽，只剩下一些之前穴熊来袭时被踩踏、混杂着泥土和血污的、早已霉烂的根茎块。这些东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酸气，连饥饿的野兽都不会碰触。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角落里那些新烧制的、歪歪扭扭的陶管——那是冷凝集水系统的一部分。陶管…中空…能盛物…
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蒸汽”、“热能转化”、“蒸馏萃取”的图谱骤然被点亮！无数信息碎片涌入脑海：
“…水…沸…气…升…遇…冷…复…凝…为…水…”
（水沸汽升，遇冷复凝为水…）
“…物…置…汽…上…热…透…熟…软…”
（物置蒸汽之上，热透熟软…）
蒸！利用水蒸气！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草叶的心脏狂跳起来！巨窑持续散发的惊人热浪是现成的热源！冷凝集水系统提供了干净的水！那些霉烂腐败的根茎块，如果能用蒸汽蒸透，或许……或许能变成可食之物？至少，那蒸腾的水汽本身，就能带来湿润！
“搬！把最大的陶瓮搬过来！”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迫，指向角落那个曾用来盛放血酒、如今已清洗干净但依旧散发着淡淡怪味的巨大黑陶瓮，“细藤！取水！把盆里的水倒进瓮里！装满！”
命令再次让人愕然。但没人敢质疑。巨大的陶瓮被抬到靠近巨窑窑体、热浪最灼人的位置。细藤颤抖着将陶盆里那点珍贵的、刚刚覆盖盆底的冷凝水，小心翼翼地倾倒入瓮底。这点水，在巨大的瓮底，连薄薄一层都铺不满。
“不够！再去接！把陶管滴的水都接来！”草叶的声音嘶哑。
细藤连忙又拿来几个小陶碗，放在陶管末端下方。滴答…滴答…水滴缓慢而坚定地落入碗中。但这点速度，对于巨大的陶瓮而言，杯水车薪。
草叶看着瓮底那点可怜的水迹，再看看战士们干裂的嘴唇和越来越无力的夯土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她猛地抽出燧石匕首，几步走到沟壑入口那堆被剁碎的、还冒着热气的穴熊尸体残骸旁！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用匕首割开一具相对完整尸体的腹腔，刺破那饱胀的膀胱！
哗——
一股腥臊刺鼻的液体猛地涌出！那是尸体尚未排尽的尿液！
“接住！倒进瓮里！”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命令着旁边一个惊呆的战士。
“草叶姐！那是…那是尿！”战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恶心。
“是水！”草叶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滚雷，“能活命的水！倒进去！快！”
在草叶冰冷的注视和生存的压力下，战士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陶碗接住那腥臊的液体，一瓢瓢倒入巨大的陶瓮之中！浓烈的尿臊气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巨窑的热浪，令人窒息作呕！但很快，更多的尿液被从其他尸体中收集出来，倒入瓮中。瓮底的水位，在污秽液体的填充下，艰难地上升着。
当瓮中的液体终于积累到小半瓮，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腥臊气时，草叶停止了收集。她拿起一块边缘相对平整、中心被凿出密密麻麻细小孔洞的厚陶板——那是之前烧制陶器时留下的废料，勉强充当蒸屉。她将那些霉烂腐败、混杂着泥土血污的根茎块，粗暴地塞满陶板上的孔洞，然后，将这简陋的“蒸屉”，小心翼翼地架在了巨大的陶瓮口上。
“盖！”草叶拿起一块边缘有缺口的旧陶罐碎片，勉强盖住了蒸屉上方，尽可能减少蒸汽散失。
巨窑持续散发的惊人热浪，如同无形的火焰，舔舐着巨大的陶瓮底部。瓮中那污秽腥臊的液体，在高温的炙烤下，开始升温、冒泡！咕嘟咕嘟的气泡声响起，浓烈的尿臊气混合着水汽升腾起来！
时间在灼热和腥臊中粘稠地流逝。瓮中的液体剧烈翻滚，白色的水蒸气带着刺鼻的气味，透过陶蒸屉上密密麻麻的孔洞，汹涌地向上喷发！蒸汽冲击着上方覆盖的旧陶片，发出“噗噗”的声响，边缘的缝隙中不断有白汽逸散出来。
草叶和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简陋的蒸具。蒸屉上那些原本干瘪、霉烂、散发着腐败气味的根茎块，在持续不断、滚烫蒸汽的熏蒸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干瘪的表皮变得湿润、膨胀，霉烂的部分被蒸汽软化、溶解，腐败的气味被更浓烈的尿臊蒸汽味强行压制下去，渐渐透出一种奇异的、难以形容的……类似熟透根茎的、微弱却真实的香气？
这香气微弱，却被干渴和饥饿折磨到极致的感官无限放大！沟壑内所有人的喉咙都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眼神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渴望！
终于，当蒸屉上那些根茎块彻底变得绵软、膨胀，表皮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熟透的质感，甚至有几个块茎因为内部压力而微微裂开，露出里面同样变得绵软、颜色变深的内部组织时，草叶示意熄火（移开靠近窑壁的陶瓮）。
她强忍着那浓烈刺鼻的气味，用木棍小心翼翼地挑开覆盖的旧陶片。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熟食气息和尿臊味的滚烫蒸汽猛地扑面而来！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蒸屉上，那些曾经被视为垃圾的霉烂根茎，此刻已脱胎换骨！它们变得饱满、绵软，散发着一种混合着土腥、根茎植物特有甜香和无法忽视的尿臊气的复杂味道。这味道绝不好闻，但其中蕴含的熟食气息和水分感，对干渴饥饿的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草叶用木棍戳起一块蒸得裂开的块茎。块茎滚烫绵软，轻易就被戳穿。她将这块冒着热气的食物挑到一片洗净的树叶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块冒着热气、绵软的食物，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吞咽声。
草叶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枯槁而渴望的脸，最后落在了入口处那些依旧在疲惫夯土的战士身上。她端着那片树叶，走到一个刚刚放下陶拍、几乎虚脱的战士面前。
那战士嘴唇干裂出血，眼神涣散，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他看着树叶上那块冒着热气、散发着复杂气味的食物，眼中爆发出狼一样的绿光！
“第一口，你尝尝。”草叶的声音平静无波。
战士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吹凉，伸出颤抖、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一把抓起那块滚烫的根茎块，塞进了嘴里！
“唔——！”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口腔，带来剧痛！但战士浑然不顾，如同饿疯的野兽，拼命地咀嚼、吞咽！绵软的食物几乎入口即化，带着根茎的微甜、泥土的腥气、以及一股无法忽视的尿臊味，混合着滚烫的汁液滑入他干涸灼烧的食道！
“啊——！”一声满足到极致、带着痛楚的叹息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泪水混合着汗水滚滚而下！那滚烫的、带着怪味的食物，如同甘霖，滋润了他枯竭的身体！一股暖流和力量感，正随着吞咽迅速蔓延开！
这画面如同点燃了引信！
“蒸！快蒸！所有的烂根茎！都蒸了！”草叶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更多的霉烂根茎被搜刮出来，粗暴地塞进简陋的陶蒸屉。巨大的陶瓮被重新架在窑壁旁，瓮中再次倒入收集来的污秽液体（尿液为主，混合少量冷凝水）。滚烫的蒸汽再次升腾！刺鼻的气味弥漫沟壑，但这一次，没有人再感到恶心，只有一种被饥饿驱动的、近乎疯狂的期待！
蒸熟的食物被迅速分发下去。没有碗筷，人们用手抓，用树叶包，迫不及待地将滚烫绵软的食物塞进口中！口腔被灼伤，怪味刺激着味蕾，但没有人停下！食物的热量和水分正迅速补充着他们枯竭的身体！疲惫的战士眼中重新燃起了力量的火光，夯土的拍击声再次变得有力而密集！
草叶也分到了一小块。她看着手中那冒着热气、颜色诡异的食物，又看了看巨窑旁那个散发着腥臊蒸汽的巨大陶瓮，最后，目光落回那深褐色的、浸透了敌人血肉的夯土墙。她将食物送入口中，滚烫、绵软、带着无法形容的复杂味道，顺着喉咙滑下。
这滋味，是污秽的尿液蒸腾出的生机，是霉烂根茎在高温下转化的能量，是绝境中榨取出的、带着耻辱烙印的力量。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蛋白质变性”、“淀粉糊化”、“水分补充”的图谱在蒸汽中模糊运行。她知道这食物的营养和卫生都堪忧，但此刻，它是维系力量和统治的燃料。
她咽下最后一口，感受着胃里升腾起的那点微弱的暖意和口腔残留的怪味。入口处，夯土的拍击声如同部落新生的、沉重而有力的心跳。而陶甑上方，那持续喷涌的、带着腥臊味的白色蒸汽，如同一条污秽的脐带，连接着死亡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