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盆底部的水滴声,在死寂的沟壑中异常清晰。滴答…滴答…如同生命微弱的脉搏,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草叶站在巨石阴影下,看着细藤用树叶蘸着那珍贵的、带着窑火余温和岩壁冰冷的冷凝水,小心翼翼地润湿伤员干裂的嘴唇。每一滴水落下,都伴随着伤员一声如释重负的、极其轻微的叹息。这声音,在穴熊联军箭矢破空的尖啸间隙中,是如此的微弱,却又如此沉重地压在草叶心头。
水,有了。但太少了。杯水车薪。仅够吊着那几个重伤员一口气。而沟壑内,干渴如同无形的火焰,灼烧着每一个人的喉咙。疲惫的战士舔着干裂起皮的嘴唇,眼神中的狂热在鼎光映照下,依旧掩盖不住那源自身体本能的、对水的极度渴望。更远处,妇孺们蜷缩在阴影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沙漠旅人般的嗬嗬声。
草叶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被干渴折磨得枯槁的脸,最终落在入口处那血肉模糊的防线。硬骨带着还能战斗的战士,依托着巨窑入口和残留的岩石掩体,死死抵挡着穴熊联军一波又一波试探性的冲击。青铜死亡之网在入口狭窄处再次发威,每一次触发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和凄厉的惨嚎,制造着新的血肉地狱,暂时遏制了穴熊的猛攻。但代价是巨大的——负责拉线、复位的战士每一次靠近那血腥的绞肉场,都如同在鬼门关打转,精神在恐惧和血腥的双重摧残下濒临崩溃。
“草叶姐…线…线快不够了…”一个负责回收青铜丝线的战士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他手中捧着几段染满黑红血污、挂满细碎肉屑的青铜丝线,其中几段已经严重扭曲变形,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痕。“那些杂种…尸体太多了…缠住了…拉断了…”
草叶的心猛地一沉。青铜丝线!这维系着沟壑入口防线的死亡之弦,竟也成了消耗品!废渣中挑出的青铜丝本就有限,每一次使用后的回收、修复都极其困难。断裂、损耗,意味着防线的强度正在不可逆转地下降!而穴熊联军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在外围的黑暗中不断发出挑衅的嚎叫,显然在等待防线崩溃的时机。
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材料疲劳”、“消耗性防御”、“资源枯竭”的冰冷图谱闪烁着刺目的红光。消耗战!穴熊在用他们庞大的人数,消耗沟壑内本就捉襟见肘的资源和意志!沟壑就像一个被扎破了无数孔洞的水囊,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流失。
必须加固!不是用消耗性的丝线,而是用更坚固、更持久的壁垒!将沟壑入口彻底封死!只留下必要的、可控的狭窄通道!
念头一起,草叶的目光瞬间投向沟壑入口两侧那相对松软的土壁和堆积的碎石。之前为了防御,只是简单堆积了石块和木栅。在穴熊持续的攻击下,早已松动不堪。
“泥!”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急迫,指向入口内侧那片相对平整、但同样被血水浸透的土地,“取泥!所有能用的泥!寒潭边的湿泥!新窑挖出的废土!还有——那些穴熊杂种的血泥!”
命令再次让人愕然。挖泥?加固入口?这能挡得住穴熊的石斧和冲击吗?
“草叶!没用的!”硬骨刚从防线退下来喘口气,脸上沾着敌人的血和汗水,闻言急声道,“土墙一冲就垮!那些穴熊的攻城木桩就要运上来了!”
“不是土墙!”草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是墙基!是壁垒!用泥!用血!夯!一层层夯!夯得比石头还硬!”
夯?夯土?
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版筑夯土”、“土力学”、“密实度”的图谱瞬间亮起!无数信息碎片涌入脑海:
“…泥…湿…置…框…中…以…重…器…击…之…千…百…次…泥…紧…如…石…”
(湿泥置于框模中,以重器反复击打千百次,泥质紧实如石…)
“…血…骨…筋…胶…增…其…韧…”
(血液、骨粉、筋腱胶质可增其韧性…)
版筑!夯土!利用持续的重力冲击,将松散的泥土颗粒强行挤压、密实,形成坚硬的整体!而穴熊战士的尸体、血泥,就是现成的、充满“骨粉筋胶”的“增韧剂”!
草叶眼中爆发出绝境求生的光芒!她不再解释,直接冲到入口内侧那片被血水反复浸透、踩踏得泥泞不堪的土地上。她捡起两块边缘相对平整、厚实的硬木板,用力插入松软的泥地中,形成一道狭窄的、约半臂宽、一臂高的简易“版框”。然后,她抓起旁边一具刚被青铜线切割下来、还温热的穴熊战士残臂,狠狠摔进框内的泥浆里!粘稠的血泥混合着碎骨肉屑瞬间溅起!
“看好了!”草叶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示范意味。她拿起一块沉重、厚实、边缘平整的黑陶拍(那是之前拍打瓦胚时留下的工具),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垂直地砸向框内那混合着血肉的泥浆!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泥浆混合着碎骨肉屑被巨大的力量砸得向四周飞溅!陶拍深深陷入泥中,留下一个清晰的、光滑的凹痕!泥浆在重击下被强行压实、挤压,下方的血水被挤出,沿着版框边缘汩汩渗出!
草叶拔出陶拍,再次高高举起!
砰!砰!砰!!!
沉重的拍击声如同沉闷的战鼓,在箭矢呼啸和伤员的呻吟中骤然响起!每一次拍击都势大力沉,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狠厉和绝望!框内的泥浆在持续的重击下迅速变平、变硬,颜色由污浊的暗红迅速转为深沉的暗褐色,表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被强行压实的平整光泽!碎骨肉屑被彻底砸烂,与泥土融为一体!
十下!二十下!三十下!草叶的手臂因过度用力而颤抖,汗水混合着溅起的血泥从额角流下,但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有框内那片被强行压实的、颜色深沉的泥块!当最后一下沉重的拍击落下,她喘着粗气停下动作。
沟壑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版框之内。只见原本松软稀烂的泥浆,此刻竟变成了一块相对平整、边缘清晰、质地异常紧密的深褐色泥板!草叶用陶拍边缘敲了敲——发出沉闷结实的“咚咚”声!再用燧石刀尖用力划去——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成了!夯土!”草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狂喜,她指着那块坚硬的泥板,“就这样!一层泥!一层血!一层碎骨!用陶拍!用力夯!一层层叠起来!夯成墙!比穴熊的木头还硬的墙!”
这直观的、充满力量感的示范,瞬间点燃了沟壑内残存的力量!希望再次被点燃,这一次,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挖泥!快!”
“把那些穴熊杂碎的尸体都拖过来!剁碎了!”
“做版框!快!”
命令被狂热地执行!战士们不再仅仅依靠那消耗性的死亡丝线,他们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简陋的版框被迅速制作出来,竖立在沟壑入口两侧需要加固的位置。寒潭边相对干净的湿泥、新窑挖出的废土、尤其是入口处堆积如山的穴熊战士尸体残骸,被疯狂地运送到版框前!
妇孺们也加入了这场血腥的劳作。她们用石刀、石斧,如同处理牲口般,将那些残肢断臂、甚至相对完整的尸体剁碎、砸烂!浓烈的血腥气冲天而起,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风暴!碎骨、肉糜、内脏被粗暴地搅拌进湿泥中,形成粘稠污秽的“填料”。
填泥!填血骨肉糜!
然后,是沉重的陶拍!
砰!砰!砰!!!
沉闷的拍击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在沟壑内骤然爆发,瞬间压过了箭矢的尖啸和邪婴湮灭后残留的死寂!不再是草叶一个人的孤军奋战,而是数十名最强壮的战士,挥舞着沉重的陶拍,如同不知疲倦的夯土机器,狠狠砸向版框内那混合着血肉的泥浆!
每一次拍击落下,都伴随着泥浆飞溅、血水渗出、碎骨被彻底砸碎的闷响!泥浆在持续不断的、千锤百炼般的重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紧密、平整、坚硬!深褐色的泥板一层层叠加起来,在沟壑入口两侧迅速拔高!新的泥板覆盖在旧泥板之上,边缘被湿泥粘合,再次接受陶拍的疯狂夯击!拍击的力量透过泥层向下传导,将下层的泥土也挤压得更加密实!
整个沟壑入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原始暴力美学的工地!尘土混合着血雾弥漫!沉闷的夯土声如同大地的怒吼,震得人脚底发麻!战士们赤裸的上身布满汗水和溅上的血泥,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力士,机械而疯狂地重复着举起、砸落的动作!那沉重的陶拍在他们手中,不再是简单的工具,而是力量的图腾,是生存意志的具现!
草叶站在不断升高的、深褐色的夯土墙基旁,热浪和血腥气扑面而来。她看着那在陶拍下迅速变得坚如磐石的泥土壁垒,感受着脚下地面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震动,一种冰冷的掌控感再次充盈全身。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冲击波传递”、“土体液化”、“结构强度”的图谱在拍击声中清晰运行。她知道,这看似原始的夯土,其强度远超简单的堆砌!每一记陶拍的冲击,都在强行改变泥土的微观结构,使其产生类似“液化”的效应,颗粒在震动中重新排列、填充空隙,最终形成致密的整体!而混合其中的血肉骨屑,更是如同天然的“混凝土添加剂”,填补着最后的微孔!
“再加高!加厚!拍!用力拍!”草叶的声音在轰鸣的拍击声中响起,冰冷而充满力量,“让那些穴熊杂种看看,他们的骨头,是怎么变成我们城墙的!”
命令带着血腥的鼓舞。战士们拍击得更加疯狂!夯土墙如同有生命的巨兽,在沉闷的拍击声中不断生长、变得更加厚重坚实!入口的通道被强行压缩,变得更加狭窄、更加利于防守。
就在这时,沟壑外传来了穴熊联军更加急促、更加疯狂的号角声!显然,他们也察觉到了沟壑内正在发生的剧变!那沉闷如雷的夯土声,比青铜丝线切割的死亡更加令他们不安!
“放木桩!撞开它!”穴熊首领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隐隐传来。
沉重的脚步声和原木拖拽的摩擦声在沟壑外响起!穴熊的攻城木桩终于被推到了最前沿!巨大的原木前端被削尖,裹着浸油的兽皮,在火把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数十名强壮的穴熊战士喊着号子,推动着木桩,如同推动着死亡的巨杵,狠狠撞向沟壑入口那正在飞速垒砌的、深褐色的夯土墙基!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山崩地裂!整个沟壑都为之震颤!夯土墙基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表面的湿泥被震得簌簌落下!但——墙,没倒!
撞击点处,只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坑,边缘的泥土被巨大的冲击力挤压得更加密实、发亮!深褐色的夯土墙体如同磐石,纹丝不动!只有一些细小的裂纹在凹坑边缘蔓延,但远未达到崩溃的程度!
“挡住了!挡住了!”沟壑内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战士们看着那仅仅留下一个凹坑的墙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加高涨的战意!这用敌人血肉和陶拍千锤百炼夯出的墙,竟真的挡住了攻城木桩的冲击!
“继续夯!缺口!填上泥!加厚!拍实它!”草叶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指向被撞出的凹坑。
更多的湿泥混合着新剁碎的尸体血肉被填入凹坑。数名战士立刻围了上去,沉重的陶拍带着复仇般的狠厉,如同雨点般疯狂砸落!
砰!砰!砰!
沉闷的拍击声再次成为沟壑的主旋律,带着一种碾碎一切阻碍的狂暴力量!凹坑在陶拍的蹂躏下迅速被填平、压实,甚至比周围更加坚固!那深褐色的夯土壁垒,在血与泥的浇灌和陶拍的千锤百炼下,如同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沉默而恐怖的威压!
草叶站在壁垒之后,听着外面穴熊战士气急败坏的怒吼和号角声中透出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抬起手,掌心的伤口在持续的用力中再次崩裂,鲜血渗出,顺着指缝滴落在脚下那深褐色的、浸透了敌人血肉的夯土上,迅速渗入,只留下一点深暗的印记。
这墙,不仅挡住了敌人的冲击,也夯入了她更加冷酷的统治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