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箭簇残片割破石牙指尖的瞬间,那点温热的血珠,如同他生命中最后一点余烬,滴落在冰冷扭曲的金属上,迅速洇开,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暗红印记。他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的嘶鸣,涣散的眼神死死盯着指尖那点微弱的反光,仿佛那是他穿透无尽黑暗的唯一星辰。随即,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最后一丝气息彻底断绝。
沟壑内一片死寂。只有巨窑深处灰烬散发的微弱余温,和入口处夯土墙沉闷的拍击声,如同为这卑微生命送葬的哀乐。石牙的尸体蜷缩在角落,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保持着舔舐青铜残片时的渴求姿态。那点被他视为救命甘霖的金属,终究没能滋润他枯竭的生命。
草叶站在几步之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她看着石牙指尖凝固的血迹,看着那几块沾着血污、扭曲变形的青铜废渣碎片。石牙的哀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她心中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没在名为“存续”的冰冷深渊之下。那些种子,是部落的根,是穿越漫长黑暗的火种。石牙的命,在火种面前,轻如草芥。
“埋了。”草叶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岩石,没有任何波澜。命令下达,两个战士沉默地上前,如同拖走一捆枯柴,将石牙轻飘飘的躯体拖向沟壑深处新挖的浅坑。没有仪式,没有哀悼,只有泥土落下的簌簌声。
草叶的目光,却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钉在石牙尸体旁散落的那几块青铜碎片上。石牙的血痕已经干涸,但碎片本身扭曲的形状、断裂的茬口,却在她眼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充满暴力美感的轮廓——尖锐、狰狞、带着撕裂一切的潜力!尤其是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一端被暴力折断,形成了极其锐利的尖锥和倒刺状的毛边!
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金属塑性”、“应力集中”、“破甲效能”的图谱瞬间被点亮!无数信息碎片涌入脑海:
“…断…口…利…可…为…锋…”
(断口锐利,可为锋刃…)
“…形…不…规…则…然…其…锐…可…伤…敌…”
(形状不规则,然其锐利可伤敌…)
“…若…有…模…复…其…锐…形…则…成…箭…簇…”
(若有模具复制其锐利形态,则成箭簇…)
箭簇!将这断裂的青铜碎片上那天然的、充满破坏力的锐利形态,复制出来!批量制造!取代那些效率低下的燧石骨簇!
这念头带着冰冷的锐气,瞬间刺穿了草叶心中的沉重!力量!一种全新的、可以远距离收割生命的杀戮力量!它不需要战士们用血肉之躯去拉线、去拍墙,只需要一张弓,一支箭!
“泥!”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重新燃起的、冰冷的锐气,指向石牙尸体被拖走时留下的、那摊尚未干涸的、混着泥土的暗红血污,“取这血泥!要最细最韧的!还有寒潭边剩下的净泥!快!”
命令再次让人愕然。取石牙的血泥?做什么?
没人敢问。最细腻的沉泥被挖来,与石牙尸体旁那粘稠冰冷的血污混合在一起,反复揉捏摔打。粘稠的血泥混合着泥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褐色,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草叶抓起一团血泥,在掌心反复揉搓。她的动作不再是为了实用器皿的规整,而是带着一种对“形”的精准捕捉和冷酷复制的偏执。她拿起那块断裂出锐利尖锥和倒刺的青铜碎片,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的凶器。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最锐利、最狰狞的一端,缓缓地、稳稳地,压入手中那团湿软的血泥之中!
用力!再用力!直到那尖锐的锥尖和倒刺状的毛边,在暗褐色的血泥上留下一个清晰、深刻、充满杀伤力美感的凹痕!她屏住呼吸,用燧石刀尖极其精细地修整凹痕的边缘和内壁,剔除任何可能影响复制的泥刺和不平整。一个完美的、青铜断口锐利形态的“负形”模具,在她沾满血泥的手中诞生!
接着,是另一面。她将青铜碎片翻转,同样将相对平整的背面压入另一团血泥中,留下一个相对规整的凹痕,同样精细修整。
两块湿漉漉的、带着血腥气的泥范(模具)被制作出来。一块是锐利尖锥和倒刺的“型腔范”,一块是相对平整的“背范”。
“烧!小火!慢烧!不能变形!不能裂!”草叶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张,将两块泥范递给负责烧小窑的战士。
泥范被送入炭火边缘。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湿泥,水汽蒸腾。时间在沟壑内压抑的干渴和入口处沉闷的夯土声中粘稠地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当泥范冷却后呈现在众人眼前时,沟壑内响起压抑的抽气声!
两块黑褐色、坚硬沉重的陶范!型腔范的凹痕内,那尖锐的锥尖和狰狞的倒刺毛边清晰无比,触手冰凉而锐利!背范的凹痕则相对平整光滑!
草叶拿起两块陶范,小心翼翼地将带有凹痕的内面对合在一起!边缘严丝合缝!一个内部空腔形状与那青铜断口完全一致的、密闭的陶土模具诞生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浇注口!
“青铜渣!所有剩下的废渣!全部砸碎!研磨!用最硬的石头!”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指向角落那堆无人问津的青铜废渣,“把粉末!倒进坩埚里!”
命令被狂热地执行。坚硬的石锤砸在青铜废渣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战士们如同淘金者,在粉碎的渣滓中仔细翻找、挑拣着那些相对较大的碎片和颗粒。最终,一小堆闪烁着黯淡青光的青铜碎屑和粉末被收集起来,倒入一个厚实的旧陶坩埚中。
坩埚被送入巨窑窑口深处,靠近尚有余温的炭火中心。窑内的温度被重新拨旺!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坩埚粗糙的壁面。时间在焦灼中流逝。坩埚内的青铜碎屑在高温下由青黑渐渐转为暗红,最终融化成一小汪粘稠、翻滚着气泡、散发着刺鼻硫磺和金属气味的青黑色熔液!
“成了!”负责看火的战士声音带着颤抖。
草叶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亲自拿起一根长长的陶棍,伸进窑内,小心地将那滚烫的坩埚夹了出来!青黑色的熔液在坩埚内翻滚,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和死亡的气息!
沟壑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翻滚的熔液和草叶手中的陶范上。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期待交织在一起。
草叶走到合拢的陶范前。浇注口正对着上方。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气味,双手稳稳地端起沉重的坩埚,将坩埚口对准陶范的浇注口!
滚烫粘稠的青黑色熔液,如同地狱涌出的毒泉,带着刺耳的“滋滋”声和浓烈的硫磺白烟,精准地灌入了陶范细小的浇注口!
熔液迅速填满了陶范内部的空腔!高温透过陶范壁面传来,烫得草叶几乎握不住坩埚!她咬紧牙关,直到坩埚内最后一滴熔液流入陶范!
“封口!”草叶的声音嘶哑。
一小团湿泥被迅速糊在浇注口上,隔绝了空气。
等待。令人窒息的等待。陶范如同一个孕育着死亡之卵的子宫,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和硫磺气息。沟壑内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和入口处那似乎也变得焦躁的夯土拍击声。
时间仿佛凝固。终于,当陶范表面的高温开始明显消退,草叶示意可以开范。
负责开范的战士,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他用燧石刀尖小心地撬开两块陶范的结合缝。
一股更加浓烈的硫磺和金属气浪猛地冲出!
当两块陶范被彻底分开,沟壑内瞬间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只见陶范的型腔内,静静地躺着一枚闪烁着黯淡青黑色金属光泽的箭簇!它完美地复制了之前那青铜碎片断裂处的形态——尖锐如毒牙的锥形箭头!边缘带着撕裂皮肉的狰狞倒刺!箭簇整体呈现出一种粗粝、原始、却散发着致命寒意的美感!与旁边作为原型的青铜碎片相比,除了颜色更深沉一些,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成了!箭簇!青铜箭簇!”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冰冷的掌控感!她拿起那枚尚有余温的青铜箭簇。入手沉甸甸,触手冰凉坚硬,边缘的倒刺带着令人心悸的锋利感!她用燧石匕首的刃口轻轻划过箭簇的尖端——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裂帛般的声音!燧石刃口竟被轻易地划出一道清晰的凹痕!而青铜箭簇的尖端,丝毫无损!
这锋锐程度,远超燧石和骨簇!
沟壑内瞬间被这微小的奇迹点燃!战士们看着那枚闪烁着死亡青光的箭簇,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热光芒!远程!精准!致命!这不再是被动防御的死亡丝线,而是主动索命的死亡之吻!
“快!所有废渣!全部熔了!”草叶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指向那堆青铜废渣,“多做陶范!照这个样!一模一样的范!我们有多少碎片,就做多少箭簇!”
命令带着巨大的狂热被迅速执行!战士们爆发出惊人的效率!一块块带有锐利断口的青铜碎片被挑选出来,作为新的“母版”,压入血泥,制成陶范!更多的青铜废渣被砸碎、研磨、熔炼!巨窑窑口成了临时的兵工厂!滚烫的熔液一次次灌入陶范!一枚枚闪烁着青黑色寒光、带着狰狞倒刺的青铜箭簇,在硫磺烟雾和金属气浪中,如同被批量催生的死亡之牙,源源不断地诞生!
很快,一小堆新铸的青铜箭簇被收集起来,足有二十余枚!它们静静地躺在草叶面前,闪烁着不祥的幽光,散发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来自血泥范)。
“硬骨!”草叶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指向入口防线,“挑三个最好的弓手!把这些箭,射出去!射到穴熊人堆里!我要听他们的惨叫!”
命令带着赤裸裸的杀戮渴望!硬骨眼中凶光一闪,立刻挑选了三名臂力最强、射术最精的战士。他们接过那些沉甸甸、触手冰凉的青铜箭簇,仔细地绑在相对笔直坚韧的木杆上,制成简陋却致命的青铜箭。
三人匍匐到夯土墙的射击孔后。外面,穴熊联军似乎察觉到了沟壑内的异动,试探性的鼓噪声和火把的晃动更加密集。
“放!”硬骨一声低吼!
嘣!嘣!嘣!
三张硬弓发出沉闷的震响!三支带着青黑色寒光的箭矢,如同三道来自幽冥的索命符,瞬间撕裂黑暗!
沟壑外,火光晃动处,传来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啊——!”
“我的眼睛!”
“腿!我的腿!”
惨叫声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惊骇!与之前被石矛骨箭射中的惨嚎截然不同!那声音,仿佛是被无形的毒牙狠狠咬穿了要害!
“中了!全中了!”负责了望的战士激动地低吼,“一个射穿了脖子!一个眼睛爆了!还有一个大腿被钉穿了!箭头带倒刺!拔不出来!血喷得像泉一样!”
这恐怖的杀伤效果,瞬间点燃了沟壑内所有战士的凶性!看着外面火把下那几个翻滚哀嚎的身影,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一股嗜血的狂热取代了之前的疲惫和干渴!
“神箭!是神箭!”
“草叶姐!再铸!多铸!射死那些穴熊杂种!”
狂热的呼喊在沟壑内回荡。草叶站在那堆新铸的青铜箭簇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拿起一枚箭簇,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巨窑的余温和硫磺的气息。她看着箭簇上那完美复制的、源自青铜碎片断裂处的狰狞倒刺,又看了看地上石牙尸体被拖走后留下的、那点尚未被泥土完全覆盖的暗红血迹。
这箭簇的锋芒,浸透着石牙临死前的绝望舔舐,也浸透着她在陶范中混合的血泥。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标准化生产”、“杀戮效率”、“心理威慑”的图谱在箭簇的寒光中清晰运行。她知道,这力量将带来更大的杀戮,也将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她将箭簇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倒刺微微刺痛了掌心的旧伤。沟壑入口外,穴熊联军的号角声变得狂暴而愤怒,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新的风暴,正随着这青铜箭簇的寒光,急速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