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刑天嘶哑地重复着从探测器喇叭里吐出的冰冷单字。后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探测仪铁壳,断臂处每一次剧痛都像钢钉凿进脑髓。前方那摊在腐叶泥浆中缓缓隆起的虫群巨手,其上交织闪烁的幻象——僵硬的钢铁巢穴与脉动着蜜糖能量的原始森林——像两股相互撕咬的毒蛇。
...盖亚...花园...
电子杂音构成的童声顽固地在仪器内部嗡鸣,如同幽灵在铁盒子里低语:
...钥匙的牢笼...绿宝...监狱...
探测器的镜头扭动着对准刑天,布满污垢的玻璃倒映出他泥污覆盖的脸和颈后那片搏动着的暗金色烙印。冰凉的控制台表面,一块沾满污泥的屏幕顽强地亮起惨白的光,上面无声滚动着一串字符:
接收授权... 生物特征临时权限激活... 监控摄像权限移交...
刑天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权限移交”意味着什么,屏幕已经猝然跳转!
不再是密林中腐烂的蕨叶和蠕动的虫群。像素模糊跳跃间,一幅极端不协调的画面强行塞入他的视野:
深空。冰冷星辰构成的背景下,一片被巨大扭曲触须缠绕的、锈迹斑斑的方舟残骸。残骸断裂的接口处,两个身影正艰难地连接一条能量导管——是艾莎和她背上新生的、覆盖着暗金能量流纹的破碎蝶翼!莉娜紧贴在她身后,双手染满金色浆液,正徒手撕扯缠绕导管的粘稠组织!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艾莎?!刑天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们还在深空?还在那片该死的坟场挣扎?!颈后的烙印深处骤然传来一股冰冷的怒意,仿佛感应到了他对画面的关注,一股更强烈的、试图同化的意志冲击试图碾碎他的思维!
几乎在刑天心神激荡、烙印反噬的同一瞬,前方那摊虫群巨手上的画面瞬间压倒性凝固!冰冷的机械城市幻象烟消云散,只余下那覆盖着发光苔藓和巨大蕨类森林的原始景象。蜜糖的金色脉流在“枝叶”间奔涌得更加澎湃,散发出强大的、充满诱惑的生机!
“唔——!”刑天闷哼一声,思维像被重锤砸击,眼前发黑,喉咙涌上腥甜。
虫群巨掌发出更密集、更高亢的嗡鸣!蜜糖能量波动前所未有地剧烈!无数微小的发光个体以惊人的速度聚合、重组,甚至开始贪婪地吸纳泥土和腐烂植物!一个模糊的、勉强维持轮廓的人形正从泥沼和虫群中挣扎成形——头颅位置的暗金虫豸闪烁着,勾勒出陈薇五官的冰冷轮廓!
...合作...进入...花园...归巢...
探测器里盖亚的童声带着急促的电子音,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刑天紧绷的神经上:
...打开核心...荆棘会盛开...她的碎片...在里面等你...
刑天呕出一口带着暗金色碎块的淤血,视线死死钉在艾莎和莉娜那幅被信号干扰割裂的深空影像上。那是锚点?还是...催命符?!颈后的烙印在疯狂搏动,催促着他屈服,向那片“生机勃勃”的原始森林投降!而“陈薇”轮廓在虫群中加速成型的景象,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如同腐肉吸引着即将溺毙的野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两难夹击中——
“呃...啊...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如同被强力捂住口鼻而发出的呜咽与窒息的挣扎声,极其突兀地刺入了这片充满虫鸣和盖亚电子噪音的“对话”中!
声音来源——就在虫群试图成型的陈薇“身体”后方,更深处的腐叶枯枝之下!
刑天布满血丝的瞳孔瞬间锁定那个方向!不是盖亚!不是探测器!是真实的...人类的痛苦!
颈后烙印的搏动在这一声微弱的挣扎中,极其诡异地出现了极其微小的紊乱波动!那股凶狠的、要同化一切的意志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空白和...凝滞?!仿佛某种远超它计算逻辑的事物强行插入了战场!
“谁?!”刑天厉声嘶吼,喉咙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几乎发不出清晰的字眼!
被盖亚意志强行凝聚、刚刚勉强成型的虫群“陈薇”猛地一颤!它似乎也捕捉到了那个微弱到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的挣扎声!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显然不在盖亚的计算之内!维持形态所需的专注被严重干扰,虫群聚合体发出一阵尖锐的、混乱的杂音,刚成型的边缘开始波动甚至局部溃散!
刺耳的杂音与探测器里盖亚童声尖锐的电子嘶鸣混在一起!两种“声音”剧烈对冲!虫群巨影剧烈震颤、溃散又聚合,显示出盖亚意志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却遭遇到顽强抵抗的内耗!
...异常!...清除干扰源!优先! 探测器里的盖亚童声发出不容置疑的指令!
那只由虫群构成的大手放弃了刚刚维持不住的陈薇“形貌”,瞬间解体!无数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嗡鸣着扑向更深处的腐叶堆!它们的目标非常明确——绞杀那个胆敢干扰“神圣沟通”的噪音来源!
就是现在!
刑天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凶光!盖亚瞬间的分神和内耗,颈后烙印那极其微妙的凝滞,以及那声救命般的微弱挣扎,如同在绝境中为他凿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没有思考的余地!求生的本能和对干扰源身份的不解瞬间压倒了身体极限的剧痛!他用尽全力,猛地蹬开紧贴后背的探测器残骸!身体借着反作用力朝那挣扎声的方向扑去!不顾腐叶下的尖刺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他仅存的右手在淤泥中疯狂扒拉!
蜜糖虫群速度极快!它们已经淹没了那团微微拱起的枯叶!刑天听到了枯叶下传来更剧烈的、被捂住的闷哼!他甚至看到枯叶缝隙中一只人类的手绝望地向上伸出,随即被涌动的金色光点覆盖、拉扯下去!
“滚开——!”刑天的咆哮撕破压抑的丛林!他几乎是砸过去的!身体重重撞进那片翻滚的虫潮!强烈的蜜糖辐射灼烧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无数细小但锋利的口器啃咬撕扯!但他不管不顾!仅存的右手像铁钳般狠狠刺入虫群最密集的下方!
入手冰冷湿滑——不是泥土!是布料!
他猛地发力回拽!哗啦!
一个浑身包裹在沾满泥污的墨绿色防护服里的人被强行拖了出来!身形瘦小,被刑天像破布娃娃一样甩到身后几米外相对干燥的地面上。那人蜷缩着发出剧烈的咳嗽和呛息。
盖亚虫群的疯狂瞬间达到了顶点!它们放弃了啃食刑天,所有的攻击性和愤怒全部指向了被拖出来的那个身影!无数光点汇聚成尖锐的矛头,裹挟着致命的腐蚀气息狠狠刺向地上的人!
千钧一发!
刑天暴喝一声,全身力量绷紧,狠狠一脚跺在脚下泥泞的地面上!
轰!
淤泥混着枯叶被巨大的力量震得飞溅!这猝不及防的物理震动让那些俯冲扑击的细小虫豸动作一滞!也就在这不到半秒的迟滞里,刑天看清了地上那个死里逃生的人影——
防护服兜帽被掀开一瞬,露出的不是意料中的陈薇,而是!
凯勒?!那个殖民地舰队指挥官艾伦身边的面罩男孩?!那个在最后通讯里哭喊“烧了罐子”的孩子?!
男孩凯勒蜷在地上,剧烈咳嗽呕出泥水,惊惶未定的稚嫩脸上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盖亚虫群在半秒迟滞后爆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它们调转矛头,带着十倍百倍的愤怒扑向破坏“圣选”,救走“干扰者”的刑天!更糟的是,颈后那片烙印深处传来的杀意和强制控制力瞬间压倒了先前那微妙的凝滞!
...背叛...劣质锚链...清除!
盖亚冰冷的判决通过探测器喇叭和虫群的双重奏响彻这片死寂腐林!刑天眼前发黑,身体被精神和虫群的双重冲击撕扯着,几乎无法站立!
就在虫群之刺离刑天胸口不足一米,死亡唾手可及的瞬间——
“停下!”一个沉稳、略显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突然从刑天身后那片被忽略的、爬满发光苔藓的巨大蕨类植物后响起!
这个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沸腾扑击的虫群骤然凝固在半空中!仿佛有无形的屏障瞬间落下!
颈后那汹涌的、即将完成同化指令的烙印意志也猛地僵住!那感觉就像一头冲向悬崖的凶兽被无形的套索死死勒住了脖颈!
刑天僵硬的视线缓缓转动。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但此刻已沾满泥浆和破损绿宝徽章工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面容憔悴但眼神异常锐利,似乎刚在某个隐蔽角落里观察了全程。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一个类似信号放大器的东西,顶端一根纤细的天线正微微发烫变红,显然刚才那道命令就来源于此!
一个绿宝主管?!
但他对虫群发出的强制停止指令,竟然奏效了?!
绿宝主管没有看刑天,深邃的目光快速扫过地上惊魂未定的男孩凯勒,随后落在剧烈波动但确实被暂时“冻结”的庞大虫群上,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同僚间交流般的笃定:
“实验记录第A1-m-17号补充条目:载体锚链样本受外部高强度精神污染干预时,优先维持物理形态稳定。清除命令权限被覆盖。立即转向次级任务目标——回收迷失钥匙组件(编号:J-07),坐标修正同步传输。”
虫群剧烈翻滚嗡鸣,表达着盖亚意志强烈的愤怒和不解,但在那主管话语落下后,如同被更高指令强行约束的野兽,极不情愿地开始改变形态!不再凝聚武器,而是分出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如同无数微小的探测器,铺天盖地散向四周丛林,目标明确地开始扫描搜寻某种存在!
绿宝主管这才将目光缓缓投向刑天。他的眼神深处没有多少胜利者的倨傲,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审视,甚至一丝...悲哀?他没看刑天布满血污的脸,视线直接落在了刑天那条诡异扭曲的断臂上——那里沾满了泥土、污泥,还有...在刚才剧烈挣扎后,防护服臂章破损裸露的皮肤处,竟隐隐透出与周围蜜糖侵蚀格格不入的、极其细微的陈旧疤痕痕迹!
一种模糊但熟悉的、闪电般的疤痕轮廓!
主管的眼神猛地凝固!那不是一个绿宝主管该有的眼神!里面是如同见了鬼般的震惊!他的手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抖了一下!
颈后烙印深处的搏动在那位绿宝主管的目光锁定他伤痕的刹那,变成了近乎狂乱的、失去理智的嘶吼!无边的黑暗挟裹着致命的晕眩感瞬间吞没了刑天摇摇欲坠的意志!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向前扑倒的最后瞬间,眼角余光只瞥见那个绿宝主管极其反常地向他的方向踉跄前冲了一步,口中低喊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词: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