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像没过滤的蜜糖。
刑天是在令人窒息的刺痛感中苏醒的。不单是碎裂的肋骨和扭曲左臂持续的尖锐警报,还有某种更阴险的东西——像无数微小的刺探针,沿着他的神经末梢向上爬行,仔细品尝着每一缕痛楚、惊惶、愤怒的滋味。颈后那个仿佛嵌入颅骨的烙印灼烧感尤为鲜明,沉重、规律、不容置疑的搏动如同战鼓。
“醒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混沌。声音源头很近,带着一丝疲惫的冷漠。
刑天猛地睁开眼。视线过了几秒才聚焦,对上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那眼睛锐利得惊人,像淬过火的钢锥,正是先前那个制止盖亚虫群的绿宝主管。他站在狭小囚室中央唯一的光源——一盏悬在低矮天花板上的应急灯下,灯光将他的侧影拉得扭曲变形。他的工装依然沾着泥浆,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扭曲愈合的伤疤,形状竟也隐约是个斜置的闪电。此刻,他指间正把玩着一个细小、闪烁的金属装置——刑天认得,那是高效神经镇定剂的自动注射器,针尖还残留着一点可疑的蓝渍。
我的血液。 刑天意识到颈后烙印传来的异样触感就是这装置扫描的结果。这狗窝连血都吸。
主管没理会刑天杀人的眼神,随手将那微型注射器丢进角落一个盛满不明蓝绿色液体的金属缸里,滋滋几声后装置便沉底不动了。
“这里是c-4区,绿宝生命‘蜂巢再社会化中心’的地下掩体,”主管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外面,”他用下巴极其随意地指向紧闭的合金门,“盖亚的荆棘根系扎穿了三层装甲板,正吸食着每一块有活性蜜糖反应的物质,无论是机器、尸体还是活人。能屏蔽它的时间不多了。”
刑天挣扎着想坐起,锁在腕部和脚踝的生物识别合金环立刻爆出微弱的电流,麻痹了他的肢体,颈后烙印的搏动瞬间加速,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他狠狠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盯着主管的脸:“那个男孩…凯勒?”
“暂时安全。”主管走到一面光秃秃的合金墙壁前,手掌按在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内。墙壁无声滑开一小块内嵌屏。屏幕上是个狭窄的隔间,凯勒蜷缩在简陋垫子上,惊恐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摄像头。他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最刺眼的是他露在衣袖外的手腕上——那片暗金色、如同活物般搏动流转的纹路。
盖亚的标记。
他也是钥匙?容器? 烙印深处传来冰冷的疑惑。
“他暂时还活着,”主管收回手掌,内屏关闭,室内重归昏暗,“盖亚的荆棘只尝到了他一点皮毛就被我打断了,这点‘美味’暂时不足以让它突破屏蔽场撞开这铁棺材。”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完整地、毫不回避地落在刑天狰狞的脸上,那审视的力道让刑天感觉自己像解剖台上的青蛙。“而你,刑天舰长,你是它更渴望的‘佳肴’。不只是蜜糖的容器…你是钥匙孔。是那个让‘它’无法归巢的倒刺。”
刑天咧嘴笑了,牙龈全是血沫,声带撕裂般沙哑:“那你还敢把我这个倒刺塞进你的破罐头里?绿宝的狗,和盖亚的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绿宝?”主管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带着深刻的讥诮,“早没有了。当盖亚的荆棘真正从实验室深处觉醒那天起,绿宝就只是它胃囊里的一层油皮了。”
他踱步靠近铁床边缘,俯视着无法动弹的刑天,声音压得很低,却如同冰锥凿进刑天的耳膜:
“真正还在挣扎的,是那些胃里没塞满糖浆的…老鼠,就像你,像我。”他指了指自己锁骨下那道闪电状的旧伤疤。“而真正的老鼠王,躲在它自己的囚笼和花园里发抖,等着一把能打开囚笼、或者焚毁花园的钥匙。”
他话里的信息如同深水炸弹。刑天死死盯着他锁骨下的疤痕:“你到底是谁?”
主管没有直接回答。他伸出右手,不是去按刑天颈后那个滚烫危险的烙印,而是猛地、用力抓住了刑天那条扭曲怪异的断臂!隔着破碎的防护服布料捏在骨裂的部位!
剧痛如同火山爆发!刑天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全身!颈后的烙印发出熔炉鼓风般的咆哮!但在那撕裂神经的痛苦边缘,一股更锐利、更清晰的感知沿着主管的手指和某种不知名的传导方式强行挤了进来!
不是记忆。
是痛感。是烙印无法掩盖、根植在这断臂深处的旧伤痛。
瞬间,眼前不再是狭小逼仄的囚室!模糊的雪花噪点被强行清开——是幽深冰冷的维修管道!警报凄厉!一个穿着维修工装的身影正徒手撕开烧融的管线!火花在他脸上跳跃!刑天认出那张年轻许多、写满惊惶和决绝的脸,正是他自己!是七年前方舟七号爆炸前最后一刻!而这个年轻的“刑天”正拼命将另一个穿着科研防护服、浑身是血、颈后闪电标志清晰可见的女人——陈薇——推向仅剩的狭小紧急出口!
幻觉?不!痛楚如此真实!断臂处仿佛再次感受到被高温金属烫穿的剧痛!耳边是幻听般真实的金属撕裂声和陈薇破碎的喊叫:“坐标…锁死了…刑天!走啊!”
“呃——!”真实的刑天在铁床上痛苦抽搐!主管捏着他断臂的手指却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穿透了刑天混乱的痛苦和幻觉!他在读取这份铭刻在肢体伤痕深处的痛苦“文件”!
“感觉到了吗?那天的剧痛,她留给你最后的‘锚链’!”主管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锉,“那条胳膊毁了,但在盖亚蜜糖流进你血管之前,它是她最后能抓住的地方!”
烙印深处爆发出狂怒的嘶吼!属于盖亚的冰冷意志在抗拒这份核心记忆被如此清晰的读取和…共享!
就在这时!
砰!
囚室厚重的合金门竟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撞开一条缝隙!
“放…开他!”一个稚嫩、带着哭腔却无比愤怒的声音响起。
刑天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去——是凯勒!他小小的身体撞在门框上,脸色惨白,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让刑天都微微动容的火焰。更令人心惊的是,凯勒那只沾着泥土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一个被从内部线路撕扯开、还冒着火花的绿宝监控探头残骸!
主管猛地扭头看向男孩,瞳孔剧烈收缩!那绝非一个主管对破坏公司财产的反应,更像是惊惧:“你怎么出来的?谁教你的?!”声音罕见地失态。
凯勒根本没理他,目光死死盯住主管捏着刑天断臂的手,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决绝:“不准碰他!他在流血!”
颈后的烙印在凯勒出现的瞬间剧烈波动!那冰冷的意志贪婪地探向男孩,又被这狭小空间内弥漫的某种更强力屏蔽力量弹开,焦躁不安。但主管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他迅速松开刑天的手臂,几乎是扑向凯勒:“离开那里!把那东西扔了!那些数据线有高剂量辐射残留!”话语里是压不住的恐慌。
刑天颈后烙印深处的搏动似乎捕捉到了主管这瞬间的恐慌,它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衡量着某种新的可能。
凯勒似乎也被主管这突如起来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手里冒着火花的残骸掉落在地。
滋啦——嗡!
就在这一刻,囚室内一侧墙壁上,那个由主管手掌激活过的内嵌显示屏幕突然自行疯狂闪烁起来!似乎某种强力的外部信号强行侵入!屏幕上不再是监控画面,而是狂暴涌动的暗金色蜜糖能量流!能量流中央,无数细小的信息碎片如同漩涡中的飞屑般聚散离合,最后竟凝聚成了一个被放大、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静态画面——
一个巨大的、充斥着无数水晶棱柱和粘稠金色液体的腔室内,一个女人被无数粗壮、缠绕着电芒的“荆棘根系”捆缚在半空。她低垂着头,湿漉的长发遮住了面容,但从身形和那身熟悉的、早已破损不堪的科研防护服来看…
“陈…薇?!”
刑天和主管,一坐一站,如同被同时钉死在原地!瞳孔收缩到极致!颈后的烙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无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