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湿黏…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和腐叶的气息。刑天的意识在窒息的泥沼里沉浮,每一次挣扎都牵动断裂的肋骨在胸腔里摩擦,仿佛有锉刀在里面来回刮。他张嘴想呼吸,涌入口腔鼻道的却是腥咸冰冷的泥浆。
身体像是被数吨巨石碾过,又像是刚从太空的真空跌落,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着剧痛。左手不自然地反折着,每一次心跳都让那里的神经传来爆炸般的剧痛。颈后那处与蜜糖核心同源的锁孔状烙印深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规律性的搏动——咚…咚…像远处有巨鼓在敲。
“呃…”一声模糊的呻吟逸出喉咙,随即被更猛烈的咳嗽打断。他拼命想把头从泥泞中抬起,眼皮沉重如铅。模糊的视线里,是厚重的、灰绿色的积雨云,低得仿佛压在脸上,接着是铅灰色的天幕上,一些细碎的光点划过。不是流星…是燃烧着坠落的轨道碎片。
方舟一号…蜂巢…爆炸…
记忆的碎片像弹片刺入脑海:蜂巢无声的毁灭、冰冷的真空、最后那印在视网膜上的蔚蓝星球——地球。他真的回到了这噩梦的根源之地!
就在这时,颈后的烙印猛地一跳!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关注”感突兀降临,仿佛有一支无形的针管扎进了他的后脑,冰冷细密的思维丝线试图钻入他的意识。刑天本能地想要抵抗,但身体残破的剧痛和精神极度的疲惫让这抵抗如同薄冰般脆弱。
…痛吗?…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并非真正的语言,而是一种纯粹冰冷的、带着残酷探究意味的思维波动,像寒风吹过金属薄片。
刑天紧绷的身体僵住了。他不再挣扎抬头,反而缓缓地、更深地将脸埋回污浊腥臭的泥浆中,冰冷和窒息带来一种诡异的清醒。他用仅存的意志力在内部筑起一堵摇摇欲坠的墙,隔绝那试图窥探的力量。
…有趣…劣质的锚链…竟还挣扎…
那冰冷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非人的、纯粹的兴味盎然,如同在观察一只在强酸中扭动的昆虫。思维丝线变得更具侵略性,无视着刑天的抵抗,直接刺向他意识深处最强烈的存在——陈薇在蜂巢最后时刻那撕裂的呼喊:“…钥匙孔…从来不是我!”
这被刺探的记忆触发强烈的应激反应!刑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岩石,断裂的左臂伤口处鲜血混合着污泥猛地喷涌出来!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喉间滚出野兽般压抑的嘶吼:“滚…出…去!” 意识深处那堵墙在绝望的反击中被瞬间加固,哪怕这加固是用撕裂自己灵魂的痛苦为代价!
就在这僵持角力的毫秒之间,颈后的烙印骤然变得滚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激怒了,瞬间从冰冷的探查转为炙热的暴虐!刑天感觉自己的神经像被扔进熔炉的铁丝般灼烧蜷曲!
然而那侵入的冰冷意识却发出一丝极细微的、类似“惊讶”的情绪涟漪。它似乎没料到这残破躯壳还能爆发出如此剧烈的反抗意志。
短暂的僵持只持续了瞬息。就在刑天觉得自己的头颅要被这股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炙烤彻底撕裂时,一阵微风拂过周围的泥沼,带来了新鲜的、带着焦糊味和某种清新绿植气息的空气。
颈后那滚烫凶悍的搏动瞬间消失了。
那片冰冷的窥探也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悄然隐去。
刑天依旧保持着埋脸于淤泥的姿态,剧烈的喘息让污泥中冒起气泡。他听着远处断断续续的火爆声和更远处模糊的地面震颤声,身体残留的痛觉和冰冷泥浆的存在感反而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真实”。
颈后的烙印不再炙热,但那种沉重、规律、仿佛根植于整片大地的搏动,却更加清晰地传来。它在缓慢地…重新定位?它找到了新的…目标?
滋啦啦…滋…
微弱的电子噪音伴随着严重的信号干扰声,突然从左前方不远处的泥沼中传来。
刑天猛地抬起头,污泥从他脸上不断滴落。透过眼前糊住的视野,他看到了一台深陷在淤泥中的探测器残骸——外形粗糙,像一个方形的铁盒子,上面漆着模糊不清的绿宝生命公司标记。它侧翻着,一根被折断的天线无力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指示灯苟延残喘地闪烁。
“绿宝…”刑天沙哑地念出这个名字,一股混杂着厌恶和一丝警惕的情绪涌起。这条蜜糖控制下的走狗公司还在这里?它在找什么?
就在他目光扫过探测器主摄像头时,那玻璃镜头表面模糊地倒映出他的侧影,以及…他身后的景象!
刑天的呼吸骤然停止。
一只由无数蠕动着的发光金绿色“萤火虫”组成的大手,正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一片枝叶腐烂的巨大蕨类植物阴影中伸出!每一只微小的虫豸都散发着蜜糖的能量波动,但它们却组成了一个更加扭曲、充满恶意的整体,缓缓罩向他的头顶!
陷阱!颈后的烙印放松警惕,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让这致命的一击悄无声息地降临!
刑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剧痛麻痹的身体此刻被生死关头的巨大恐惧和愤怒灌输了最后的爆发力!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来不及思考,仅存的右臂爆发出全部力量,不顾一切地向旁边狠狠一滚!
哗啦!
烂泥四溅!巨大的虫群之爪几乎擦着他的头皮拍落!泥浆被拍击得飞溅起数米高,同时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滋滋”腐蚀声!
刑天滚出的动作猛地撞在一块硬物上!是那台绿宝探测器的另一侧!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忍着没有晕厥。他用尽全力撑起身体,后背死死顶住探测器冰冷的金属外壳,沾满泥浆的脸狰狞地转向虫群巨爪拍落的方向。
虫群组成的巨手拍击落空,深陷泥潭。那些萤火虫般的个体相互挤压纠缠,发出刺耳的嗡鸣,正试图重新聚拢、升腾、再次形成攻击姿态!浓烈的蜜糖辐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刑天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死死盯着那堆恶心的、发光的虫子,左手断臂处的剧痛此刻反而成了让他保持清醒的强心针。“盖亚?还是…绿宝?”他嘶声质问,虽然明知对方可能无法直接回应。
出乎意料,那正在蠕动聚合的虫群巨爪动作微微一顿。
盖…亚…
一个微弱、断续、带着明显电子杂音的女孩声音,极其突兀地直接从刑天紧靠的那台探测器残破的喇叭里传了出来。这声音冰冷、平滑,缺乏人类的真实情绪,但诡异地带着某种稚嫩的腔调。
刑天的心脏猛地一紧!他迅速侧过头,视线牢牢锁定在那被泥浆覆盖了一半的探测器喇叭上。绿宝的设备…盖亚的虫群…盖亚的声音?!
那冰冷断续的童音在喇叭中滋滋啦啦地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刑天的心脏上:
…刑…天…
…陈薇…的…碎片…在…这里…
…带…我…找…到…
…给…你…她…的…躯壳…
虫群巨爪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停止了蠕动,像是在无声地等待和确认条件。它近在咫尺,散发着危险的能量波动。
探测器残骸的机身冰冷而肮脏地贴在刑天后背断臂的伤口上,冰凉的刺激加剧了那里的痛楚。
颈后烙印深处的搏动变得沉重而缓慢,无声宣告着它对这具躯壳的掌控。
虫群的嗡鸣,探测器的电流噪音,还有远处不知是炮火还是雷鸣的低沉轰响…
时间仿佛在这片污秽的泥沼中凝固了。
刑天的牙齿深深咬进下唇,血腥味弥漫开来的痛楚勉强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他缓缓地、缓缓地转动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扫过身后探测器喇叭上的泥污,那里面刚才吐出了“陈薇”这个名字,用虚假的童声编织成的诱饵。
接着,他的目光凝固在眼前——那由无数恶毒虫豸组成的巨大手掌正摊开着悬停在那里,带着蜜糖腐蚀性气息的微光在每一只小虫身上流转,构成了一个扭曲、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立体景象:
一半是庞大殖民城市在蜜糖光辉下沉默矗立的冰冷幻影,高耸的烟囱涌出金绿色的雾霭;
另一半却是覆盖着发光苔藓和巨大蕨类的葱郁原始景象,暗金色的能量流在根系间脉动——那是盖亚原始部落的景象!
两个幻象在那虫群手掌上交织、冲突、互相吞噬。
冰冷的童声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从探测器那沾满泥点的孔洞中幽幽探出:
…一个…是钥匙的牢笼…
…一个…是归巢的花园…
…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