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的死亡寂静被一种新的嗡鸣取代。不是机器的哀鸣,而是千万只昆虫振翅的低吼。刑天怀抱着陈薇碳化的躯壳跪在金色泥泞中,破裂的合金碎片深深扎在他自己颈后灼烫的金斑里,血混着粘稠的金液顺着脊柱往下淌。监控屏上,“检测到外部通讯请求”的冷光字迹仿佛嘲笑。
“方舟七号…陈薇…” 刑天嘶哑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砂纸刮过喉咙。他感觉不到膝盖下不断升高的温度——蜂巢破碎的地板正重新软化,无数断裂的蜜糖“血管”在粘合、搏动。
发信源:方舟七号逃生舱…信息载体内核识别码:c.wei
冰冷的电子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像幽灵的絮语。
“骗子。”刑天的手指几乎要抠进陈薇碳化颈部的缝隙,那里曾经有一道蓝光闪耀的闪电疤痕。现在只剩下灰烬和焦黑的断层。“你把自己最后那点东西都烧完了…拿什么发信号?”他猛地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监牢般的小屏,“是巢穴!它想引诱我!”
嗡鸣声骤然加剧!那些原本在蜜糖中静止枯萎的人类标本突然齐刷刷地扭过头颅!无数双空洞或残留着恐惧的眼睛聚焦在刑天身上!蜜糖像脓液从他们的眼窝、鼻孔里涌出,滴落、汇聚,在地板上爬行,重新勾勒出扭曲的孩童轮廓!
“哥哥…好痛…”上百个细碎的声音叠在一起,带着哭腔,“回家…钥匙…门…”
刑天没有动。他感受着怀中残躯急速冷却的温度,感受着颈后伤口里蜜糖缓慢蚀骨的侵蚀感。他的视线牢牢锁在那小小的屏幕上,仿佛那就是宇宙的中心。
“回家?”刑天咧开嘴,唇角的裂口渗出暗红的血丝,“好啊…告诉它,带钥匙的人来了。”
他猛地拔出插在颈后血肉里的合金碎片,带出一串粘稠的金红血珠!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也刺激出最后的力量。碎片狠狠捅进屏幕下方的控制面板!
噼啪作响的电火花短暂地灼伤了逼近的金色蠕虫。屏幕在雪花中剧烈闪烁,通讯请求的字符破碎、重组——
信息载体内核识别码已强制解密…部分数据溢出…定位坐标更新…目标:地球,北纬██°,东经██°…
地球?!刑天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方舟七号失踪的空域,是那片被盖亚遗弃、被绿宝渗透、被他自己视为永恒噩梦的行星?!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比蜜糖的啃噬更让他窒息。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在疯狂边缘盘旋:如果…那不是巢穴的幻觉呢?如果陈薇…
他喉头滚动,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闭嘴!”他朝着重新逼近的、由粘液和残骸构筑的扭曲孩童咆哮,“她在哪?!”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撕咬。凝固在标本里的格里芬将军那张只剩半张皮的脸率先扑了上来,枯槁的指骨带着蜜糖的腥风抓向刑天仅存的左眼!其他形态各异的“复活品”像潮水般涌来。
千钧一发之际,刑天没有去挡开爪子。他竟抱着陈薇的残躯,用她的残躯当作盾牌,猛地撞进了那张开的怀抱!
残破的躯壳撞击格里芬干枯的肋骨,发出朽木断裂的脆响。就在蜜糖触须和腐化指骨即将贯穿两人的刹那,刑天爆发了!他用头槌狠狠撞在格里芬骷髅般的鼻梁上,同时军靴碾碎脚下刚刚成型的一个孩童手臂!
“她在哪?!”刑天癫狂地嘶吼,每一次攻击都朝着蜂巢曾经核心的空洞位置。“把‘她’吐出来!把坐标吐干净!”
混乱中,他的金属手套不知何时染上了更多金色的粘液,手套的边缘,那断裂的闪电徽章粘着一小块黑色的组织。刑天的手指无意中擦过屏幕残骸边缘一根外露的数据针脚——
嗡!
剧烈的电流混合着庞大的数据流,如同滚烫的液态金属,顺着那根针尖、那块徽章、那块组织,狠狠刺入了刑天的手臂!瞬间穿过血肉骨髓,直刺大脑!
剧痛!刑天的视觉里爆开一团苍白的雪花噪点,仿佛无数只白鸽在视网膜上扑翅挣扎。尖锐的信息碎片伴随着灼烧般的幻痛,强行凿开记忆的冻土:
……冷得骨头都在尖叫的救生艇……刺目的爆炸光……陈薇将他推入唯一完好的减压舱……她的脸贴在扭曲的舱窗上,被蔓延的冰霜覆盖……“活下去……”她破碎的气音堵在冻结的空气里……然后……一道巨大的、撕裂空间的暗金色能量涟漪扫过……她的身体在能量流边缘被瞬间分解……但分解前的一瞬,她颈后的闪电疤痕爆发出一圈微弱的蓝光,像一个奇特的坐标……
幻象破碎。刑天眼前是蜂巢破碎的黑暗穹顶。他剧烈喘息,汗水、血水和金液的混合物从下巴滴落。手臂灼烫,粘在手套上的徽章已经融化,那小块组织却嵌入了他的皮肉,在蜜糖侵蚀的边缘,散发着微弱的冰冷。而蜂巢的嗡鸣,似乎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
屏幕彻底粉碎。但那个坐标,像一个被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了刑天的大脑皮层——地球。北纬██°,东经██°。
不是幻觉。至少…那爆发的蓝光坐标不是蜂巢的伪作。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没烧干净…”刑天低头看着怀里彻底失去形状的焦黑灰烬,指节捏得发白,声音嘶哑得像砂轮摩擦,“你的闪电…临死…记了什么账…给我?”
残存的标本们停止了动作,如同被掐断电源的木偶。它们构成“归巢”念诵阵型的轮廓被刑天搅得一团糟。蜜糖流淌的地板上,那重新聚拢的液态蜂巢核心似乎暂时失去了目标,在原地不安地蠕动,像一头迷茫的幼兽。
但这混乱的宁静仅仅持续了数秒。刑天颈后那被他强行捅开的“锁孔”创口深处,粘稠的金色如活泉般涌出,瞬间覆盖了破裂的皮肤,甚至贪婪地裹上那块嵌在他皮肉里的、属于陈薇的闪电疤痕残留组织!
剧痛中,刑天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彻骨的“意识”正试图强行污染、同化那块冰冷残留物的印记!
与此同时,那团蠕动的蜜糖核心骤然沸腾!它剧烈地收缩、膨胀,表面幻化出无数疯狂闪烁的画面碎片——艾莎的脸在暗金流光中挣扎…莉娜瞳孔深处蓝绿交织的混乱…地球丛林的俯瞰影像…一处隐藏在瀑布后、被巨大藤蔓覆盖的古老金属结构……最后定格在一张极度放大的、属于陈薇的脸!但这张脸上没有了痛苦或决绝,只剩下一种非人的、蜂王般的冰冷!
新的指令如同尖啸的声波,通过蜜糖的脉动瞬间传递整座复苏的蜂巢!
清除所有“锚链”!定位并回收“遗失的闪电密钥”(c.wei)!目标优先级:最高!!
刑天全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陈薇的残躯被蜜糖同化的景象还在眼前,而自己颈后蜜糖烙印的暴动正印证了盖亚最初的警告:蜜糖核心在清除所有让它无法实现完全支配的“异物”。而他身体里那块来自陈薇的最后印记,以及那个坐标所代表的未知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胁!
“想把我们挖出来,连根拔起?!”刑天咬着牙,身体因剧痛和涌动的杀意而颤抖。他看着被蜜糖洪流冲刷得面目全非的蜂巢,看着外面虚空中那些仍在旋转、被蜜糖同化粘连的舰船残骸——方舟一号的碎片是牢笼的框架,而蜜糖就是填满框架的贪婪粘合剂!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冰冷而决绝。
他没有试图去撕扯颈后黏连的致命糖浆,反而用力按向那块嵌在手臂血肉里的冰冷小组织。冰冷的刺痛感暂时压制了蜜糖的侵蚀。
刑天猛地抬头,双眼如同即将熄灭的恒星爆发出最后的凶光。他瞄准了蜂巢核心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巨大的、凸起的晶体柱基座——那里曾是女童形态的蜂后站立的地方。柱基座下方连接着蜂巢的主结构梁,而再下方…
刑天拖着几乎被蜜糖粘牢的腿,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晶体基座。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浸透血和粘液的脚印。他的目标明确:基座下方一个巨大的、因能量过载而裂开并渗着粘稠蜜糖的管线接口!
发现核心破坏意图…目标锁定…清除! 蜂巢的“意识”发出冰冷的宣判。
无数的粘液触手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刑天不闪不避,只是用身体护住了嵌着陈薇组织的手臂。粘液触手狠狠抽打、贯穿他的身体,带出大块的血肉,让他瞬间成为血人!但他冲刺的速度不减反增!剧痛和巨大的冲击力反而推动着他以更快的速度撞向那个裂开的管线接口!
“去死吧——!!”刑天咆哮着,在即将被彻底淹没前,将整个身体狠狠撞入那裂口中!同时,他那只嵌着冰冷组织的手,死死按在了裂口深处粗大的能量导线上!他几乎能听到蜜糖和导线内部狂暴能量的沸腾!
然后,他引爆了——引爆的不是别的,是连接在他战斗服腰带内侧最后的一个微型聚变炸弹!那是他为所有同伴准备的最后归宿,也是他从未打算自己独自返回的船票!启动密码,正是他用力按在导线上的左手无名指指环——一个简单的机械旋钮!
没有倒计时,没有刺目的闪光预热。只有一股纯粹的、能令空间本身微微扭曲的坍塌力场,以那根插入巨大能量接口的手指为原点——轰然爆发!
绝对的寂静。
仿佛宇宙在这里被按下了消音键。
随后,才是无声的毁灭。
高浓度的蜜糖流体被强大的向内坍塌力场瞬间扭曲、撕裂。裂口周围巨大的合金骨架像松脆的饼干一样向内折断、粉碎。狂暴的能量流被瞬间的坍塌点燃、失控!
蜂巢核心那团巨大的粘液团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意识层面无法捕捉的、代表惊愕和剧痛的无声嘶鸣,便在失控的能量连锁反应中——从内部猛烈地、无声地炸开了!
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金与白混杂的狂流瞬间吞噬了扑上来的无数残骸标本,也吞噬了刑天几乎要破碎的身体。
巨大的爆炸冲击波横扫了整个核心腔室!那些由残骸和蜜糖构筑的连接桥梁纷纷断裂、崩解!方舟一号巨大的舰体碎片被从蜂巢上狠狠撕扯下来,带着尚未熄灭的爆炸火花和无数的蜜糖残渣,如同被甩出的巨大垃圾,旋转着抛入无垠黑暗冰冷的宇宙虚空!
刑天的身体也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甩飞出去,像一枚烧焦的弹片,狠狠撞在一面尚未完全融化的蜂巢内壁上。破裂的宇航服完全暴露在宇宙真空中,剧烈的失压让他肺部残存的气体瞬间被抽空!
他的意识在爆炸的轰鸣和真空中断的感官里飞速流逝。
但在彻底昏死前的最后一秒,他用最后一丝尚未被蜜糖吞噬的意志力,睁开了血肉模糊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看向遥远的太阳方向,看向那片被恒星光芒照耀的、如细尘般悬浮在黑暗中的蔚蓝色星球。
在瞳孔最后的倒影里,只有那一个被血与火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坐标:地球。北纬██°,东经██°。
随后,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