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只呆了一秒,就醒悟过来,拼命朝着那人影跑过去,一边喊着丁济群。
丁济群闻声回头,哎哟一声也跟着跑过去。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安杰。
此刻,她那生育了五个孩子依然苗条如少女的身体,正被一条她最喜爱的白色丝巾吊在了小树林里一棵不高的歪脖子树上,飘来荡去。
大冬天的她却穿着一条白底带紫色波点的连衣裙,齐霁听她说过,那是江德福跟她求婚那天时,她穿的连衣裙,她的脚尖直直地,像是一个正在起舞的芭蕾舞者,而双手垂在身侧,一丝挣扎的迹象都无。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清冷地照着人间,北风也并不大,但安杰瘦小的身体就是这样慢慢前后飘荡着。
齐霁还没跑到人影跟前,就听身后一声悲痛欲绝的大喊,“安杰——!”
然后是一阵“妈妈,妈妈!”的呼喊,原来,江家人也找了出来。
齐霁第一个赶到,一把抱住安杰的双腿,用力举高,丁济群和江德福随后赶到,一起将安杰从绳套中放了下来。
江德福一下瘫坐在地上,什么都说不出来,手脚也不好使地想去触摸安杰,三个孩子则都大哭起来。
齐霁气喘吁吁,推开江德福,快速检查了一下安杰,松了口气,舌头出来了,但大小便没失禁,她立刻脱下大衣垫在安杰身下,进行急救。
按压了近十分钟,安杰依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只穿一件毛衣的齐霁一身大汗,依旧不停地做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江德福忽然起身,连滚带爬跑过回家,不一会儿一阵公鸡惊恐的啼叫声传来,齐霁一回头,就见江德福一手菜刀,一手提着一只芦花大公鸡跑了过来,走到近前,在孩子们的尖叫声中,手起刀落,直接剖开公鸡肚腹。
齐霁惊叫,“你干什么?”
“我小时候看过,看过......”江德福一股脑将公鸡内脏连同鲜血全部倒在安杰的颈部,还用手按了按,口中喃喃,“你醒醒安杰你别死......”
齐霁心疼自己的大衣两秒,继续胸外按压,也不知道是按压的时间够久,还是那些公鸡内脏真起了作用,安杰很快就有了呼吸。
众人大喜。
她睁开眼睛,茫然了两秒,看到齐霁后,漂亮的眼睛中滚落两颗豆大的泪珠。
“别哭别哭,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回...家....”安吉声音低沉嘶哑,而坚决。
“回家!这就回家!”江德福扑通一声跪在安杰身边,小心又快速地几下拨去她颈部的公鸡内脏,双手托抱起安杰,还用自己的上臂护着她的脖颈,慢慢朝自己家走去,孩子们也都哭唧唧地跟上。
齐霁累得瘫坐在地上,丁济群捡起齐霁的大衣,心疼地抖落着上面的污渍,“娘的,老子出钱又出力的!”
“说什么呢,一件衣服怎么能跟人命相比。”
“你忘了,那是老子给你买的!”
“没忘没忘,回头让你们老江赔一件。”
丁济群脱下自己的棉袄,披到齐霁肩上,“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娘们!不管不顾死命地跑,老子都撵不上你!你知不知道你五十多了,不是十五!”
不是齐霁不顾死活,这是她前世的工作习惯,见到伤病者,立刻使命感加身,全力以赴。
丁济群一手拉起齐霁,一手拎起地上的大衣,“算球,回去拾掇一下,盖菜窖吧。”扔是不能扔的。
齐霁扑哧一下笑了。
两人特地绕道江家门前走,只见里面有烛光闪烁,还有孩子们心有余悸的哭声,以及江德福含混不清的说话声。丁济群在前头低声喊她,“你想冻死你爷们啊,快走!”
安杰不去医院是怕丢脸,但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小岛很快一片哗然,各种版本都有,齐霁听说的就有三种。
一种说江德福有了小的,就厌了大的,动手打了安杰,安杰一气之下,喝药自杀了;
一种说,何静带着孩子找上江家,要江德福离婚,结果两个岛上最漂亮的女人厮打起来,挠花了脸,安杰破了相。
第三种是说,安杰去何静家直接捉奸在床,一气之下上吊自杀了。
齐霁心想,别看小岛上几千人,要是办个小报,就靠江家新闻,也能赚翻了。
有同事来问齐霁,关于安杰的事情,她只摇头,说什么都不知道。
*
正月十七这天傍晚,齐霁家的电话急促地响了,她直觉没好事,在饭桌下踢了一脚丁济群,“找你的!”
“怎么就是找我的,没准儿是哪个大肚子要生了!”
“我心里有数,没有要生的!”
丁济群放下筷子,嘀嘀咕咕去接电话,接完,脸色更难看了,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别吃了,又出事儿了!”
齐霁停止咀嚼看他。
“江亚菲把何静家玻璃打了,老江不好出面,让我帮他处理一下,你跟我去吧!”
“我不去,我吃饭呢!”
“你真不去?”
齐霁想了一下,“算了,去吧。”她可不想像安杰一样被人恶心着了。
夫妻俩上了那条直通南北的大道,又向下走了两条胡同,就看到刘家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丁济群走过去,叹气喊道,“让一让,都让一让!”
众人闻声回头,见是丁济群,纷纷让开。“领导来了,领导来了。”
齐霁跟着走到刘家大门口,这一看,好家伙,刘家所有的玻璃一块不剩,全都碎了,就连大门上也有斧子劈砍的痕迹。
江卫民和江亚宁见到齐霁两人,都缩缩脖子,眼珠子乱转,胡乱叫了声丁伯伯秀娥阿姨。
但江亚菲根本不理会齐霁两人的到来,继续昂首指着刘家的窗户大骂,“......我妈妈对你那么好,那么照顾,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你自己问问自己,刘叔叔的死到底该怪谁?你应该去怪那个制造水雷的帝国主义,去怪那个将水雷弄炸了的排长,就是不能怪到我爸爸头上!
刘叔叔牺牲的这些年,我们家没有笑声,没有笑脸,你就像一片乌黑乌黑的乌云,笼罩在我们家人头上!这些年,我们家哪儿哪儿都有你,什么事儿都有你!你搅得我们家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明明是你在南海受到批斗,刘叔叔遭到排挤,求我爸爸收留你们的,现在反倒恩将仇报,来诬陷我爸爸!何静!你就是个社会毒瘤,你枉为人师,连畜生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