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村口停下时,扬起的尘土里混着黑褐色的黏液,像打翻的墨汁。下来的是群穿白大褂的人,背着医药箱,胸口别着“医疗支援队”的牌子——山里爆发了怪病,村民说浑身发痒,皮肤会慢慢变黑,县医院派来的前两批医疗队,都没回去。
“动作快点,防护服穿好!”队长举着对讲机喊,他的护目镜上已经蒙上层白雾,擦了又擦,总也擦不干净。
走在最前面的护士突然“啊”了一声,医药箱掉在地上。晒谷场的八仙桌还在,桌旁的影子们正低头喝汤,黑褐色的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溪,朝着医疗队的方向流过来。
“那是什么?”年轻的医生往后缩,看见个穿碎花裙的女人站在桌旁,正用指甲挑出碗里的东西——是截带毛囊的头发,黑得发亮。
“别管!先去看病人!”队长咬着牙往前走,脚踩在黏液里,发出“咕叽”的声响,像踩在腐烂的内脏上。
村里的土坯房里果然躺着人,皮肤青黑,浑身长满水疱,水疱里裹着黑褐色的脓。他们睁着眼睛,却没有焦点,嘴里不停念叨着:“等……等他回来……”
护士刚想打针,就被病人抓住了手腕。病人的指甲已经变成黑褐色,深深掐进她的皮肉里,脓水顺着伤口往里渗。“加入我们吧……”病人的脸慢慢裂开,露出底下黑洞洞的窟窿,“人越多,他回来得越快……”
队长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杂音里传来前两批医疗队的声音,有男有女,整齐得像合唱:“别挣扎了,防护服没用的……”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防护服袖口正在变黑,黏液顺着拉链往里渗,皮肤像被蚂蚁啃噬,又痒又疼。护目镜上的白雾里,慢慢映出张脸——是他自己的脸,正对着他笑,嘴角淌着黑褐色的黏液。
“还差五个……”穿碎花裙的女人站在祠堂门口,手里举着块新牌位,上面的名字是空白的,“医生护士,最适合填坑了。”
晒谷场的影子们都站了起来,手里的碗变成了手术刀和针管,朝着医疗队围过来。穿红裙子的小姑娘举着块红布,蹦蹦跳跳地跑到年轻医生面前,布上的符号渗出血珠,滴在他的防护服上,烧出个小洞。
“哥哥,填名字呀。”她的眼睛已经变成黑洞,“填了名字,就不疼了。”
年轻医生的惨叫被淹没在无数人的低语里。他看见自己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手指关节处冒出水疱,水疱破裂后,露出的不是血肉,是缠成乱麻的头发,黑色的、湿漉漉的,和碗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队长想往村外跑,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消失,村口的牌坊变成了信号塔的模样,钢架上缠着圈红布,红得像团火。穿蓝色工装的人影们站在塔下,举着工作牌对他笑,其中一个缺了小指,正是半年前失踪的表弟。
“第九批了。”表弟的声音钻进他的脑子,“我们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队长的护目镜彻底模糊,最后看见的是祠堂里的牌位,密密麻麻的,从地面堆到房梁,最新的五个空位上,正慢慢浮现出他们医疗队的脸。
而牌位的最顶端,挂着块红布,布上的“等”字已经多到看不清,像片凝固的血海。
山外的县医院里,院长看着失联的医疗队名单,眉头紧锁。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他接起,听筒里传来整齐的低语,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
“派更多人来吧……我们在这儿等你呢。”
电话挂断的瞬间,窗外飘来片黑褐色的雾气,落在医院的公告栏上,慢慢晕开,遮住了“招聘医护人员”的启事。
而雾气深处,隐约传来信号塔的电流声,还有女人甜腻的歌声,像在哼着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童谣。
等谁呢?
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等待本身,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