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落的牌坊歪斜地立在山道尽头,石缝里钻出的野草缠着半截红布,风一吹就像只招手的手。导游举着小旗子走在最前面,三十多个新影子跟在她身后,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的“嗒、嗒”声,像秒针在走动。
村口的晒谷场上,摆着张巨大的八仙桌,桌腿陷在黑褐色的泥里,桌面铺着层暗红的布,和信号塔上的红布一模一样。桌旁围坐着九个影子,有穿碎花裙的女人,有缺小指的男人,还有最早失踪的刘伟,他们面前的白瓷碗里盛着黑褐色的液体,正冒着热气。
“新客人来了。”穿碎花裙的女人端起碗,黑洞洞的眼眶转向走来的队伍,“都坐吧,碗筷早就备好了。”
晒谷场的边缘突然冒出无数条长凳,像从地里长出来的,凳面黏糊糊的,沾着暗红的碎肉。新影子们机械地坐下,每个人面前都凭空出现只碗,碗里自动盛满黑褐色的液体,泛着铁锈味的泡沫。
穿红裙子的小姑娘被按在最末的位置,她的碗里漂着块红布,像片凝固的血。妈妈想拉她走,却发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端起碗,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淌,在下巴上凝成黑痂,和桌旁九个影子的模样越来越像。
“尝尝呀。”刘伟的声音钻进每个人的脑子里,“喝了这个,就不会冷了。”
有个戴眼镜的男人突然掀翻桌子,嘶吼着往村外跑。他刚跑出晒谷场,就被牌坊上的野草缠住脚踝——那些草突然变得像钢丝,勒进皮肉里,带出串血珠。野草的根部钻出无数只手,抓着他的胳膊往回拖,他的惨叫声在村口回荡,最后变成呜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等他被拖回晒谷场时,已经变成了新的影子,端着碗,面无表情地坐在空出的位置上,碗里的液体正咕嘟咕嘟冒泡,像是在欢迎新成员。
“不听话的孩子,要罚站哦。”穿碎花裙的女人指了指村口的老槐树,树上挂着串人影,都被红布捆着,脚尖离地半尺,像风干的腊肉。风吹过时,人影们轻轻摇晃,发出铃铛般的响声,和信号塔上的铁铃一模一样。
这时,村落深处传来唢呐声,咿咿呀呀的,像办喜事,又像送葬。新影子们都站起身,跟着音乐往村里走,脚步整齐得像提线木偶。
穿红裙子的小姑娘边走边数,村里的土坯房里都亮着灯,每扇窗户后都站着人影,有的在梳头,有的在吃饭,有的正对着窗外招手,他们的脸都模糊不清,只有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她笑。
走到村尾的祠堂时,唢呐声停了。祠堂的门敞开着,里面摆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每个牌位上都贴着照片,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新的三十多个位置,正慢慢浮现出新影子的脸。
“把名字写上吧。”缺小指的男人递来支毛笔,笔尖蘸着黑褐色的液体,“写了名字,就是一家人了。”
新影子们排队上前,在空白牌位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木头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骨头,刺耳又黏腻。
穿红裙子的小姑娘写下名字时,牌位突然发烫,烫得像块烧红的铁。她抬头,看见祠堂的横梁上挂着个巨大的红布包,包上绣着无数个“等”字,密密麻麻的,像无数只眼睛在盯着她。
“等谁呀?”她忍不住问。
穿碎花裙的女人刚好站在她身后,黑洞洞的眼眶里渗出黏液,滴在她的头发上:“等那个说要回来的人呀。”
“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像哄婴儿的摇篮曲,“等牌位摆满了,他就回来了。”
小姑娘看向祠堂外,晒谷场的八仙桌旁又坐满了新影子,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更多的人影,信号塔的红灯在远处的雾气里闪烁,像颗指引方向的星星。
而山路上,又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不止一辆,是长长的车队,车灯在雾气里连成串,像条发光的蛇,正慢慢爬向古村落。
祠堂里的牌位,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新的脸。
穿碎花裙的女人轻轻哼起歌,歌声里混着无数人的呼吸声、咀嚼声、写字声,还有信号塔的电流声,像首永远不会结束的催眠曲。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红布,正慢慢展开,盖住最新的那块牌位。
红布上的符号,又多了一个。
永远,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