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的是支正规维修队,九个人,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车斗里装着崭新的电缆和仪器。带队的姓赵,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左手缺了根小指——去年在工地上被钢缆绞断的,伤口愈合后总在阴雨天发痒。
“都精神点!”赵队拍了拍车门,“这破塔邪乎事多,速战速决,天黑前必须下山。”
车刚停在值班室门口,副驾的小王就“咦”了一声。值班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坐着个穿旧工装的男人,正低头擦着什么,侧脸在日光灯下泛着青灰色。
“有人?”小王推开车门,刚走两步就顿住了——那男人的后颈上有个洞,黑褐色的黏液正顺着衣领往下淌,滴在地上的工作牌上,发出滋滋的响。
“别靠近!”赵队突然喊出声,他认出那男人胸前的工作牌——是失踪的队长,照片上的笑容僵硬得像蜡像。
可已经晚了。值班室里的男人慢慢转过头,他的脸还是完整的,但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片浑浊的红,像塞了团浸血的棉花。
“等你们很久了。”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铁锈摩擦的涩响,“塔上的线松了,得有人上去紧一紧。”
九个人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赵队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条短信,发件人显示“全体值班员”,内容是段视频——画面里是信号塔的顶端,九个模糊的人影正围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女人手里举着块红布,红布在风里展开,露出背面绣着的九个名字,正是他们这支队伍的名单。
视频的最后,红布被点燃了,火苗里钻出无数只手,抓向镜头,然后画面就黑了。
“操!”最年轻的队员骂了句,转身就想上车,却发现车轮已经陷进了泥里。不是普通的泥,是黑褐色的、冒着泡的泥,像煮开的血,正顺着轮胎的纹路往上爬。
信号塔的方向传来铃铛声,叮铃铃,叮铃铃,和收废品的铃铛声一模一样。赵队抬头,看见钢架上站满了人影,比上次更多,密密麻麻的,像结在树上的果子。他们都在往下看,黑洞洞的眼睛里映出九个人的影子。
“跑!”赵队嘶吼着拽起身边的小王,可脚刚抬起,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是头发,从地里钻出来的头发,黑色的、湿漉漉的头发,像水草一样缠上他的脚踝,越收越紧。
“还差九个呢。”穿碎花裙的女人站在塔尖,声音甜腻得发疹,“凑齐了,就能开饭了。”
人影们开始往下跳,不是顺着爬梯,是直接从钢架上坠下来,在空中舒展身体,像纸片一样飘向他们。赵队看见刘伟的脸,看见阿杰的脸,看见老李的脸,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工具,扳手的齿上还沾着碎肉。
最年轻的队员被第一个扑倒,他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赵队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在人影们的撕扯下慢慢变得模糊,最后也成了个黑洞。
小王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还亮着,正自动拨打一个号码——是他母亲的号码。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母亲的声音:“阿伟啊,啥时候回家?”
可小王的名字不叫阿伟。
赵队的左手突然剧痛起来,缺指的伤口处像是有东西在钻。他低头,看见黑褐色的黏液正从伤口里涌出来,顺着掌心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个小小的“等”字。
人影们围了上来,他们的脸在暮色里忽明忽暗,每个黑洞洞的眼睛里都映着他的影子。
“第九个。”刘伟的声音钻进他的脑子,“该你守着了。”
赵队的意识开始涣散,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像是有东西在皮肤下游动。他想抬手摸一摸,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变黑、腐烂,和那些人影的手一模一样。
最后一刻,他看见那圈红布飘到自己眼前,红得像团火。布上的符号活了过来,变成细小的嘴,对着他轻轻说:“等他回来哦。”
信号塔的红灯亮得刺眼,九个人影站在塔基下,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对着暮色里的山谷鞠躬。他们的手里都举着工作牌,最新的九枚,照片上的人脸都带着僵硬的笑,眼睛里蒙着红布似的雾气。
山下的值班室里,电话又响了。接电话的是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他的左手缺了根小指,嘴角的笑纹里卡着黑褐色的黏液。
“喂?是来修塔的吗?”他对着听筒说,声音像生锈的钢管在摩擦,“我们在这儿等你呢。”
窗外,黑褐色的泥已经漫到了值班室的门槛,像条活着的蛇,正慢慢朝着更远的地方爬去。
而信号塔的红灯,在夜色里规律地闪烁着,像一只永远不会闭上的眼睛,盯着山路上即将出现的新脚印。
永远,永远。